『前后汉故事新编』逮捕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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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修改于 2023-07-31
宦官跟党人的斗争是很激烈的。要是党人得了势,宦官就没有地位了。他们就先后把杜密、陈寔、范滂等人都下了监狱。
杜密是颍川人,曾经做过北郡太守、泰山太守和北海相。一向监视宦官子弟,有恶必罚,有罪必办。后来他革职回家,还老向当地的郡守、县令提供意见,请他们好好地治理百姓。郡守、县令虽然讨厌他多嘴,可是他是还乡的大臣,倒也不敢得罪他。跟他同郡的有个辞职还乡的大官叫刘胜。他原来是蜀郡太守,一回到家里,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在家里扫扫院子,任何亲戚朋友都不接见。颍川太守王昱(yù)一见杜密又来跟他谈论当地的情况,就不停地称赞刘胜,说他闭门不出,清高极了。杜密知道王昱有意讽刺他,就说:“刘胜做了大官,有了这么高的地位,按理说,他应当为国为民干些事。可是他既不敢推荐好人,又不敢批评坏人。只管自己不出事,不声不响,好像‘冷天的知了’ (文言叫寒蝉 )似的。这种胆小鬼是当世的罪人。我哪,听见有好人,就来告诉您,听见有坏人,也来告诉您,让您在赏善罚恶当中,也可以有万分之一的帮助。”王昱听了,自己觉得有些害臊,只好挺恭敬地对待着杜密。后来杜密又被调到京师,做了尚书令,又升为太仆。他像李膺一样,疾恶如仇。两个人的品格和名望都差不多,人们也就把他们联着称为李、杜(以前李固和杜乔称为李、杜,这会儿李膺和杜密也称为李、杜;李固和杜乔见第136篇 )。李膺下了监狱,杜密当然也逃不了。
陈寔是颍川人。据说有一个晚上,有个小偷进了他的屋子,躲在房梁上,给陈寔瞧见了。他召集了自己的子孙,向他们训话,说:“做人必须自己勉励自己。坏人并不是生下来就坏的。习惯成性,以致如此。梁上君子就是这一类的人。”那个小偷知道躲不过去,又是惊慌,又是害臊,就从房梁上爬下来,趴在地下向陈寔磕头认错。陈寔对他说:“看你的貌相不像个坏人。你应当勉励自己,勤俭过日子,做个好人。可是你太穷了,确实也不好过日子。”他就拿出两匹绢来送给他。陈寔跟宦官本来没有冤仇,因为他的名望太大,再说他也是太学出身的,就也被划到党人里边去。有人劝他逃走。他叹了一口气,说:“我逃了,别人怎么办呢?我进去,也可以壮壮他们的胆。”说完话,他就动身上京,进了党人的监狱。
范滂是汝南人。他一听到朝廷逮捕党人,也像陈寔一样,挺着腰板、仰着脑袋自动地进了监狱。那时候,党人都关在北寺监狱里。监狱官对他说:“囚犯进了监狱,应当祭祀皋陶(Gāoyáo,相传是虞舜的大臣,最早制定法律、设立监狱的人 )。”范滂很正经地说:“皋陶是古代正直的大臣。如果他知道我们没有罪,他将替我们在天帝面前申诉冤屈;如果我们有罪,祭他有什么用呢?”他不祭,别的人也都不祭了。
被逮捕的党人都是天下名士。度辽将军皇甫规自己认为也算是西川(在四川省的西部 )豪杰,因为跟党人们没有来往,没受逮捕,算不得名士,心里觉得非常害臊。他就上书给朝廷,说他曾经推荐过党人,跟太学生有过来往,也附和着党人,应当跟他们一同受罪。一来因为宦官们跟皇甫规没有仇恨,二来汉桓帝正需要他安抚西羌、抵抗匈奴,就没去难为他。
汉桓帝没把皇甫规办罪,可是他疑心太尉陈蕃跟党人有联系,因为陈蕃上了一个奏章替党人们辩护。宦官又从中给陈蕃说坏话。汉桓帝就把他革了职,任命周景为太尉。周景也算是个老实人,他看到陈蕃为了替党人说了几句话,连官职也革去了,哪儿还敢开口?俗语说,“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他做他的官,让别人坐他们的监吧。这批党人也不审问,也不定罪,就这么在北寺关了一年多。可是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当时有一个颍川人贾彪,自告奋勇地上洛阳去替党人走门路。
公元167年,贾彪到了洛阳,见了城门校尉窦武(窦融的曾孙 )和尚书霍谞(xū),请他们替党人申冤。这时候,汉桓帝已经立贵人窦氏为皇后。窦武是窦皇后的父亲,封为槐里侯。他听了贾彪的话,上书给汉桓帝,请他释放党人。他还交上了城门校尉和槐里侯的印,自愿免职还乡。汉桓帝把这两颗印发还给他。尚书霍谞也上书,请求释放党人。汉桓帝不得不考虑一下。李膺以攻为守,开始向敌人进攻。他向宦官反击,列举了一些宦官子弟,说他们跟他是同党。宦官才害怕了,就对汉桓帝说:“现在天时不正,应当大赦天下了。”汉桓帝就把两百多个党人一概释放,可是把他们的名字都留下来,一辈子不准他们做官。
这许多“党人”都分头回到自己的本乡去。范滂离开洛阳,回到汝南。南阳士大夫都等在道上欢迎他,光是车马就有好几千辆。范滂听到了这个信儿,叹了口气,说:“这不是叫我再去坐监吗?”他就绕着道,偷偷地回到家乡。
当初捉拿党人的诏书到了各郡国,各郡国都上书把党人报上去,牵连着的人多到几百个。只有平原相史弼(bì)连一个人也没报上去。诏书接连下来催他,一定要他报上党人来。他始终不报。青州派从事(官名 )到了传舍(客舍 ),把史弼传去,责备他为什么不逮捕党人。史弼说:“平原没有党人。”从事把脸一沉,说:“青州六郡(六郡,就是济南、乐安、齐国、东莱、平原、北海 ),五郡都有党人,难道单单平原没有?没有这个道理!”史弼回答说:“先王划分地界,各地的水土、风俗各有不同。别的郡有党人,凭什么就能够断定平原也一定有党人呢?如果为了奉承上司,一定要冤枉好人,那么,平原家家户户都是党人。如果一定要我死,死就死吧。党人我可说不上来。”从事生了大气,就把平原郡的官员收在监狱里,一面回报朝廷,要把史弼定罪。这时候,刚巧碰到汉桓帝从宽发落党人,只罚了史弼一年俸禄,把他免了罪。
就在这年冬天,汉桓帝害了病。他立了三次皇后(梁后、邓后、窦后 ),有几十个贵人,上千的宫女。他在害病的时候,还跟田圣等几个女人鬼混在一块儿。这个荒淫的皇帝死的时候才三十六岁,可就是没有儿子。
汉桓帝一死,窦皇后慌了手脚。她连忙召她父亲窦武进宫,商议立嗣。他们又跟几个大臣商议了一下,就立河间王刘开的曾孙、十二岁的小孩子刘宏为皇帝,就是汉灵帝,尊窦皇后为皇太后。十二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当然由窦太后临朝,窦武为大将军,陈蕃为太尉。大将军窦武、太尉陈蕃同心协力,辅助王室,接着就征求天下名士。李膺、杜密他们又重新回来,参与朝政,天下人都拉长着脖子等着过好日子了。
窦太后挺重视陈蕃,还拜他为太傅,对她自己的父亲窦武更不必说了。可是她在宫里,天天瞧着中常侍曹节、王甫他们奉承她,好得不能再好。她把他们当作了亲信。他们请求什么,她就答应什么;他们要封谁,她就封谁。命令下来,窦武和陈蕃实在不能同意,可是又不便反对。
陈蕃私底下对窦武说:“从前萧望之只有一个石显跟他作对,害得他只好自杀(见本书第103篇 )。现在有了几十个石显,为非作歹、杀害忠良,将军得早想个办法才好。我已经快八十了,还贪图什么?我还打算为朝廷除害,帮助将军立功,才留在这儿。不消除宦官,没法治理天下。”窦武完全同意。他到了宫里,要求窦太后消灭曹节他们。窦太后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她还说:“汉朝哪一代没有宦官?”
陈蕃上书,列举宦官侯览、曹节、王甫等的罪恶,请太后立刻把他们杀了,免得发生祸患。窦太后把陈蕃的奏章搁在一边。接着,又有别的大臣上书,要求罢免宦官。这么打草惊蛇地一来,蛇没打着,反倒给蛇咬了。曹节、王甫他们先下毒手。他们拿着节杖,说陈蕃、窦武造反,先后把他们都杀了。他们进了长乐宫,逼着窦太后交出玉玺,把她关在南宫。为了这场变乱,不但陈蕃和窦武两家的宗族和亲戚、门人都遭了殃,连带被害的还有好几家。李膺、杜密他们因为没跟陈蕃、窦武在一起,总算从宽处罚,削职为民。别的同情陈蕃、窦武的可是怕死的大臣,只能暗地里轻轻地叹气,还怕有人听见。
李膺和杜密等人回到家乡,名声更加大了。天下名士,尤其是那些一辈子不准做官的“党人”,把他们作为名士的首领。这些士人批评朝廷,更加痛恨宦官。宦官也更加痛恨他们。党人和宦官做定了死对头。
中常侍侯览因为山阳高平人张俭曾经上书告发过他,一心想报仇,就是没有机会。原来张俭曾经做过东部督邮(督邮,郡守的助手,督察郡内的属县的官 )。他到了中常侍侯览的家乡,见到侯览一家,尤其是他母亲,横行不法,残害百姓。因此,张俭上书告发。没想到这个奏章落在侯览手里,给他没下了,从此结了仇。张俭有个同乡人朱并,原来是他的手下人,因为品行不端,被张俭轰走。朱并就去投奔侯览。侯览嘱咐他上书告发张俭,说他和同乡二十四人结成一党,不但毁谤朝廷,而且私立名号,企图造反。中常侍曹节趁着这个机会嘱咐朝廷上几个心腹一起上奏章,再一次逮捕党人,把李膺、杜密、范滂等这些人都包括在内。
那时候(公元169年,建灵二年 ),汉灵帝才十四岁。他问曹节:“什么叫党人?为什么要杀害他们?”曹节指手画脚地把党人怎么可怕,怎么要推翻朝廷、篡夺皇位,说了一大骡车。汉灵帝听得缩短了脖子,连忙答应他下了诏书,去消灭党人。
逮捕党人的诏书一下来,各郡国又都骚动了。颍川襄城的一些士人得到了这个消息,慌忙跑到李膺家里,催他赶快逃走。李膺说:“我一逃,反倒害了别人。再说我已经六十了,死就死吧,还逃到哪儿去呢?”他就自己进了监狱。这位前司隶校尉李膺给宦官几次三番地陷害,最后终于丢了性命。他的门生和他所推荐的一些官吏都被“禁锢”(禁锢,就是一辈子不准做官的意思;锢gù )。
范滂住在汝南征羌县(在河南省郾城县 )。汝南督邮吴导奉了命令到征羌县去逮捕范滂。他到了驿舍,关着门,抱着诏书,倒在床上直哭。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县里的人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范滂听到了这件新闻,就说:“吴督邮一定是不愿意抓我,为我而哭。”他亲自跑到县里投案。县令郭揖一瞧见范滂来了,吓了一大跳。他交出了官印,情愿跟着范滂一块儿逃走。他对范滂说:“天下这么大,哪儿不能去得,您何必自投罗网?”范滂挺感激地说:“我死了,朝廷才能够放宽党人。我也不能连累您。再说我母亲已经老了,我一逃,不是还要连累她老人家吗?”县令郭揖叹了一口气,派人去请范滂的母亲和他儿子来跟范滂见一见面。
范老太太带着小孙孙去见范滂,对他说:“你能够跟李、杜(李膺、杜密 )同样出名,我已经够满足了,你也用不着难过。”范滂跪着接受他母亲的教训。他站起来对他儿子说:“我要叫你作恶,可是恶是不能作的;我要叫你为善,可是我生平并没作恶,还落到这步田地。”说到这儿,他止不住掉下眼泪,旁边的人全都哭了,范滂请他们都出去。他就跟着督邮吴导到了京师,终于死在监狱里。那时候,范滂才三十三岁。
像李膺和范滂那样被杀的有一百多人。杜密自杀了。别的党人或者有党人嫌疑而被杀、被禁锢的还有六七百人。太学生被逮捕的一千多人。只有郭泰虽然也是个头儿脑儿,可是他一向不多说话,更没公开地批评过朝廷,也没得罪过宦官,总算没有受到逮捕。他一听到死了这么多的正派的人,不由得暗地里流着眼泪,说:“汉朝的天下恐怕长不了啦。”
宦官杀了这么多的党人,当然是称心如意了。可是中常侍侯览因为他的死对头张俭还没拿到,挺不高兴。他请汉灵帝通令郡国一定要捉拿张俭到案,谁窝藏张俭的,跟张俭同样办罪。这一来,郡国官吏到处捉拿张俭。张俭各处躲藏,大家情愿冒着危险,保护着他。他东躲西藏,后来到了东莱,住在一个叫李笃的家里。外黄令毛钦拿着刀到了门口。李笃请他进去,招待他坐下,对他说:“张俭犯了罪,我也包庇不了。要是他真在这儿,他是个正派人,难道您乐意抓他吗?”毛钦说:“从前蘧伯玉(春秋卫国人,孔子的朋友 )认为专为自己做个君子,应该觉得羞耻。现在您怎么想独占仁义呢?”李笃微微一笑,说:“哪儿,哪儿?您不是已经分了一半了吗?”毛钦叹息了一会儿,走了。
张俭不像李膺、杜密、范滂他们那样情愿自己出去,不愿意连累别人。他还想活命,各处躲藏,以致有好几家人家因为收留过他而遭了祸,轻的下了监狱,受了拷打,重的处了死刑。其中有一家姓孔的,也因为张俭倒了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