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汉故事新编』马前泼水

东南一带，最大的是南越，第二是闽越，第三是东瓯（东瓯也叫东海，就是现在浙江省温州 ）。这三个国家因为离开中原比较远，来往不多。公元前154年，吴王刘濞给周亚夫打败以后，逃到东瓯。东瓯王原来是帮助吴王刘濞的，赶到刘濞失败了，他就接受周亚夫的命令，杀了刘濞。刘濞的儿子刘驹逃到闽越，闽越王驺郢把他收留下来。后来刘驹屡次请闽越王攻进东瓯，一来替他父亲报仇，二来可以扩大闽越的地盘。

汉武帝修建上林苑那一年，闽越王驺郢依了刘驹的请求，发兵进攻东瓯。东瓯王抵挡不住，粮食又不够，就准备投降了。可是他还打发使者到长安来请求救兵。汉武帝召集大臣们商议出兵不出兵的事，连已经免了职的田蚡他们也都召到朝廷上。

田蚡反对出兵。他说：“越人互相攻击是常有的事。这些人老是反复无常，没法治。所以秦朝就把这些地方放弃了。因此我说，朝廷犯不着派人去救。”

中大夫庄助说：“这是什么话？难道说因为朝廷没有力量，皇上没有威德，救不了吗？要是能够的话，为什么要放弃？秦朝放弃这些地方，难道汉朝也得放弃吗？秦朝连咸阳也放弃了，更甭提东瓯了。现在小国有了困难，自己没有办法，才来向朝廷求救；要是咱们不去救，东瓯还有什么依靠？咱们怎么对得起那儿的老百姓呢？”

汉武帝说：“武安侯（田蚡 ）的话不能听。”他派庄助拿着节杖往会稽郡（郡治吴县，东汉时移至山阴 ）调兵去救东瓯。庄助到了会稽，带领会稽的兵马，由海道进兵。闽越王驺郢听到庄助带领大军来救东瓯，就逃回去了。东瓯王害怕汉兵一退回去，闽越再来进攻，好在东瓯地方人口不多，就请求朝廷允许他们搬到内地来。汉朝同意他们这么办。这么着，东瓯王以下四万多人全都迁移到江淮一带来。东瓯简直没有人了。

闽越王驺郢赶走了东瓯王，更觉得自己了不起，他就想并吞南越。他准备了三年，居然率领兵马去进攻南越。南越王赵胡（赵佗的孙子 ）一面吩咐士兵只守不战，一面打发使者报告朝廷，说：“两越（指闽越和南越 ）都是边界上的属国，不应该互相攻打。现在闽越无缘无故地侵犯南越，我不敢自作主张，随便开战，请皇上决定办法。”

汉武帝称赞南越，说赵胡很懂得大义。当时就派了王恢和韩安国两个将军分两路进军去征伐闽越王驺郢。闽越王驺郢的兄弟馀善得到了本族人的支持，杀了他们的王，归顺了朝廷。汉武帝就吩咐两路兵马回来，立越王勾践的后人无诸的孙子繇君丑（繇yóu）为越繇王。馀善立了大功，再说还有本族人的支持，汉朝不立他而立了别人，他怎么能服呢？越繇王没有力量对付他，只好再向朝廷求救。汉武帝因为馀善平乱有功，就立他为东越王（东越包括浙江省东部、南部和福建省东北部的地区 ），划分地界，嘱咐他不可跟越繇王作对。馀善做了东越王，当时总算接受了命令，住在泉山（在浙江省江山市西，有的说泉山岭就是仙霞岭 ）。

为了安定南方，汉武帝又派庄助去慰劳南越王赵胡，赵胡十分感激，特意派太子赵婴齐来伺候汉武帝，表示他忠于朝廷。庄助就带着南越的太子回到长安来。汉武帝称赞庄助办事周到，叫庄助进宫，赐他酒席。庄助是会稽人，最近他两次路过会稽。汉武帝问起他家乡的情况。庄助不免报告了一番。他又谈到小时候因为家里贫穷，受尽当地有钱人的欺负。说话的时候还有点伤心。汉武帝很同情他，就答应了他的要求，让他富贵归故乡，派他为会稽太守。

庄助做了会稽太守以后，跟当地的人合不到一块儿。汉武帝就打算把他调走。正在这个时候，东越王馀善得罪了汉武帝。汉武帝好几次叫他来朝见，他可一次也没来。汉武帝准备发兵去征伐。朱买臣趁着机会献个计策，说：“东越王馀善本来住在泉山，那个地方很险要，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听说他现在扩大地盘，往南边去了。他现在住的地方离泉山有五百里地。要是我们由海道进兵，先占领泉山，然后再往南进攻，东越就可以打下来。”汉武帝同意了，就叫朱买臣去接替庄助为会稽太守。朱买臣也是会稽人，汉武帝有意让他也像庄助那样富贵归故乡，可以摆一摆做官人的谱。

原来朱买臣当初也像庄助一样，是个穷读书人，他自己不能生产，又要读书，日子就不大好过了。幸亏他媳妇儿崔氏很能干，不但常替人家洗洗缝缝，还老上山打柴，挣些零钱，好让朱买臣用功读书。她这么抛头露面地干着活儿，就指望着自己的丈夫能够有个出头的日子。想不到朱买臣读书读到四十多岁，还是个穷读书的。崔氏开始不耐烦起来了。她对朱买臣说：“你读书也读够了，我不能一辈子老养活着你。男子汉大丈夫总该干点活儿，老捧着书卷，米打哪儿来？柴打哪儿来？”

朱买臣说：“将来我做了官，别说柴米，就是金银财宝也都有了。”崔氏说：“别说这种废话。趁早扔了书卷，干点活儿吧。”朱买臣说：“读书人能干什么活儿呢？”崔氏又是恨他又是疼他。她说：“你跟着我上山砍柴去，也可以多少挣几个钱。”朱买臣只好跟着他媳妇儿一块儿去砍柴。可是他每次上山，总是带着书卷，一边砍柴，一边读书。这还不算，他挑上柴火，也是一面走，一面摇头晃脑地念古书，招得路上的人全都发笑。崔氏觉得他这么呆头呆脑的，实在太丢人了。有时候崔氏叫他到街上去卖柴，他也只好挑着柴担吆唤着：“卖柴呀！”不知道怎么一来，他提高了嗓子就又背起书来了。

崔氏觉得这个书呆子真没法治。家里老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跟着他还有什么盼头呢？她哭哭啼啼地闹起离婚来了。朱买臣说：“我朱买臣五十岁一定要富贵，你就再熬几年吧。”崔氏冷笑着说：“别再提富贵了。我求求你行个好，放了我吧。”两口子闹了几天，朱买臣就把崔氏休了。

他休了妻子，一个人砍柴、卖柴，日子越来越难过了。有一天，正是清明时节，朱买臣挑着小小的一担柴火，走下山来。身上又冷，肚子又饿，就在大道旁边缩成一团，在那儿休息着，手里还拿着书卷。那边有不少坟头，有人在那儿上坟。说起来也真巧，崔氏跟一个男的正在那儿上供。

崔氏瞧见朱买臣苦到这步田地，不由得心酸起来。她就把撤下来的酒、饭送到朱买臣跟前，低着头递给他，流着眼泪走了。朱买臣已经饿了两天了，见了酒饭，也顾不得害臊不害臊，狼吞虎咽地吃了。他一边咂着嘴，一边把空碗盏交还给那个男的，向他谢了一谢，挑起柴火走了。他这才知道崔氏已经改嫁了。

又过了几年，朱买臣快五十了。他打听到会稽郡要送货物到京城去，就要求那个管运货的人让他做个运货的小卒子。上车下车，他也能够扛扛挑挑的。那个主管的人正需要人，就用了他。朱买臣就这么到了长安，上书求见汉武帝。等了好多日子，也不见诏书下来。身上又没有钱，苦得还不如在家里哪。他去求见同乡人庄助，央告他帮帮忙。庄助为了顾全同乡，把他引见给汉武帝。汉武帝当面问了问他所学的东西以后，就拜他为大夫，可是并没重用他。

这会儿汉武帝要把庄助调回来，又听了朱买臣进攻南越的计策，就拜他为会稽太守，嘱咐他准备楼船、积聚粮食和兵器，等候大军去征伐东越。

朱买臣做了会稽太守，就可以在本乡扬眉吐气了。他故意换上一身旧衣服，走到一家大一点的饭馆子里，在那儿喝酒的一班人也有认识朱买臣的，也有不认识他的，可是谁都没招呼他。他一个人坐下，要了一点酒、饭。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官吏慌慌忙忙地进来，请朱太守上车。大伙儿一听朱买臣做了太守了，已经吓了一大跳；又瞧见门外来了好多车马，说是来迎接新太守上任的，不由得都趴在地下，央告朱太守免了他们的罪。朱买臣觉得自己有了面子，挺得意地叫他们起来。接着他就坐着车马走了。

这么一来，一传十，十传百，没有几天工夫，城里、城外都知道朱买臣做了大官。他原来的媳妇儿崔氏也听到了。那个男的已经死了，她可不敢去见朱买臣，整天价待在家里直发愣。街坊上几个妇女跑去对崔氏说：“朱大嫂，你男人做了大官了，你怎么一个人还待在这儿？”她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已经嫁过人了。”她们说：“你现在还不是仍旧一个人吗？一夜夫妻百夜恩。你不去找他，他怎么知道你在这儿呢？你过去待他并不坏，就是你们离了以后，你还送给他酒、饭吃。就凭这一点也应该去见见他啊。”正在这个时候，外面起了哄，有人嚷着说：“新太守过来了，快到街上去欢迎啊！”几个妇女就拉着崔氏一块儿去了。

果然，朱太守坐着车马慢慢地过来。崔氏见了朱买臣，不由得跪在街上磕头。朱买臣见了崔氏，仰着脑袋笑了笑，说：“你来干吗？”崔氏说：“大人不记小人过，请把我收下当个使唤丫头吧。”朱买臣想起姜太公“马前泼水”的故事，他叫手下人拿盆水来，倒在地下。完了，对崔氏说：“你把泼出去的水收到盆里来，我就带你回去。”崔氏听了这话就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了。她的街坊扶着她回到家里，有个老大娘劝她，说：“坐车马的大官跟挑柴火的老百姓本来就不一样。大嫂压根儿就用不着伤心。”

当天晚上，崔氏上吊死了。

朱买臣没忘了汉武帝的嘱咐，他在会稽准备着楼船和兵器，但等朝廷大军一到，就可以去征伐东越了。可是汉武帝这会儿正忙着对付北方，又顾不到南方了。要发大军也得先去进攻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