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汉故事新编』 难见江东父老

霸王过了汉营，往南跑下去。他打算渡过淮河再往东边去。东方刚发白，霸王和八百子弟都被围住了。霸王只好对付一下。他挥着画戟，来回冲杀，把汉兵打得七零八落。灌婴差点丧了命，他慌忙逃回，报告了中军。韩信、英布、王陵、周勃、樊哙他们早已有了布置，立刻分头追赶。汉兵首先围住了桓楚。桓楚一看四面全是汉兵，自己只有二十几个人，没法冲出去，又怕给汉兵逮住，就自杀了。

霸王杀出重围，乌骓使出了平生的劲儿，像飞一样地直跑，把汉兵都撇在后面，越跑越远。赶到霸王渡过淮河，到了南岸，才瞧见有一百多个子弟兵也都快马加鞭地赶到了。他们抢着渡过淮河，跟着霸王又走了几里地，到了阴陵，迷了道儿。霸王四面一瞭望，全是小河沟和小道，可不知道哪一条道可以通到彭城。后面又起了一阵尘土，汉兵远远地还追着哪。

霸王到了三岔口，瞧见一个庄稼人，就向他问路。那个庄稼人不愿意帮他，就说：“往左边儿走。”霸王跟一百多个子弟兵就往左跑下去，越跑越不对头，跑得连路都没有了，前边只是一片水洼地。他们的马陷在泥泞里头，连蹄子都拔不出来。霸王这才知道受了庄稼人的骗，走错了道。赶紧拉转缰绳，再回到三岔口，汉兵可已经追到了。

霸王带着子弟兵往东南方跑，到了东城（属九江郡 ），点了点人数，一共才二十八个骑马的士兵。追上来的人马有好几千，好像蚂蚁抬螳螂似的围上来，霸王觉得这可没法脱身了，就带领这二十八个人上了山冈，摆下阵势，对他们说：“我从起兵到现在八年了。亲身作战七十多次，没打过一次败仗，就这么做了天下的霸主。今天在这儿被围，这是天数，不是我打仗打得不好。我已经不想活了，可是我要和诸君一起痛痛快快地打这最后一仗。就在这种情况底下，我还能够打三阵，赢三阵，突出重围，斩杀敌人的将军，砍倒敌人的旗子，让诸君知道这是天要我死，不是我不会打仗。”

霸王始终认为只有他一个人力气最大，最能打仗，最能杀人，所以天下的人都应当听他的。到了这会儿，跟着他的只有二十八个人，他还绝不肯认输，一定要再杀几个人让他们瞧瞧。他把二十八个士兵分成四队，朝着汉兵摆下阵势。汉兵把他们围了好几层。霸王说：“我给诸君先杀他们一个大将，诸君分四路，跑下去，到东山下会齐，立刻把四队分成三队，分别把守住三个地方。”接着他就大声地喊了一声，向一个汉将直冲过去。那个汉将仗着人多，还想活捉霸王，不知死活地跟霸王对打起来。霸王拿画戟猛力一刺，早把他送了性命。汉兵一见，纷纷逃散。霸王到了山下，山下的汉将、汉兵又把他团团围住。可是乌骓冲到哪儿，哪儿就成了一个缺口。汉军的将军杨喜不肯放松，紧紧地追着霸王。霸王回过头来，瞪起眼睛，大喝一声，又是闪又是雷，把杨喜吓得捂住耳朵直跑，那匹马乱蹦乱跳地跑了好几里地。

霸王到了东山下，那四队二十八个子弟兵全都到齐了。霸王立刻叫他们分成三队，分三处把守。汉兵赶到，不知道霸王在哪一处。他们也就分兵三路，分别围住三个地方。霸王来来往往接应着三个地方。哪一面汉兵多，就往哪一面冲杀。敌人太多，一支画戟杀不了多少汉兵。他就一手拿着画戟，一手拿着宝剑，左刺右劈，双管齐下。没有多大工夫，又杀了汉军的一个都尉和几百个士兵。汉军将士不敢逼近楚兵。霸王又把三处楚兵会合在一起，一点人数，仅仅短了两个士兵。他笑着对他们说：“诸君看怎么样？”他们都趴在马鞍子上行着礼，说：“大王真是天神！大王说的一点不错。”

霸王杀退了汉兵，带着二十六个子弟兵一直往南跑去，到了乌江（在安徽省和县东北 ）。恰巧乌江亭长荡着一只小船等在那儿。他一见霸王到了，就催他马上渡河。他说：“江东虽然小，可也有一千多里土地，几十万人口，大王还可以在那边做王，这儿只有我这只船，请大王赶快渡过河去。就是汉军到了这儿，他们也没法过去。”

霸王原来想跑到会稽去，他还没想过到了会稽怎么办。这会儿乌江亭长一提起“江东”来，反倒戳疼了霸王的心。他这才决定不走了。他笑着对亭长说：“我到了这步田地，渡过江去还有什么意思？当初我跟江东子弟八千人渡过江来，往西去打天下。到今天他们全都完了，我哪儿能一个人回去？就说江东父兄同情我，立我为王，我哪儿还有脸见他们？他们尽管不说，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他们！”他摇摇头，接着又说：“这匹马，我已经骑了五年了，所向无敌，曾经一天跑过一千里地。我舍不得把它杀了。我知道您是个忠厚长者，我很感激您一片好意，这匹马送给您吧。”

他下了马，叫亭长把马拉去。乌骓不愿意上船，净回过头来瞧着霸王。霸王掉了几滴眼泪，拿手一扬，吩咐亭长快拉它上船，渡过江去。亭长只好把乌骓拉到船上。船一离开岸，那匹马就跳着叫着，差点把那只小船闹翻了。亭长放下桨，正想去把它拉住，想不到它望着霸王使劲地一蹦，蹦到江里去了。

霸王眼看乌骓给波浪卷了去，也禁不住掉下泪来。赶到他抬头往后一瞧，大队的汉军将士已经追到了。他和二十六个子弟兵都拿着短刀，步行着跟汉兵交战。他们又杀了好几百个汉兵，才一个一个地倒下。末了，只剩了霸王一个人。他身上也受了几处伤。有十几个汉将到了霸王跟前。霸王突然瞪起电光闪闪的眼睛来等着他们，他们反倒不敢过来。霸王拿眼睛向他们一扫，瞧见其中有个将军，认识他是个同乡，霸王说：“你不是吕马童吗？老朋友也在这儿，正巧。”

吕马童不敢正面看霸王。他耷拉着脑袋，说：“是！大王有何吩咐？”他还对旁边的汉将王翳说：“这位就是霸王。”王翳可也不敢动手。霸王对吕马童说：“听说汉王出过赏格，情愿出一千斤黄金、封一万户的城邑买我的头。我把这个人情送给你吧。”说着，他就自己抹了脖子。死的时候他才三十一岁。哪儿知道霸王一死，汉军将士反倒自相残杀起来，死了几十个人。这说起来好像又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