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楼重梦』第20回 圣恩浩荡薄海同春,帅德汪洋灾黎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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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后修改于 2022-06-11

其年是癸丑年正月元旦。贾政、贾兰同去朝贺。过后回到宗祠,祭了祖,才到府里,同王夫人在荣禧堂上,受了众人拜贺。一应女眷们分两行,在西边坐下,东边只有兰哥儿坐在底下。贾政叫他把恩诏念与太太听,兰哥便走到王夫人跟前说道:

“恩旨很多呢,第一道就是封我们三帅的事,去年见了底稿,禀知太太的了。第二道是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移居东官;封皇次子为恭孝亲王;其余皇庶子概封王爵。还有覃恩诏旨一道,大略是普蠲钱粮,大赦罪囚及遣官分祭岳庙并历代陵寝;又如开恩科赏耆民,大哺天下十日,各官统加二级等事,共三十六条,都是从来罕有的旷典。另有一道,敕各省省城内特建东岳关圣吕祖庙,赐名三圣祠,从京城先建起。另有一道,是个大喜信。”就细细念道:

“朕闻诗首关雎,书传厘降,淑女之求,古帝王所亟,今皇太子及恭孝王,并系正官其皇后一乳所出,今年俱一十一岁,虽在冲龄,而天性孝恭,见事明决,娴贯经史,通达治体,洵可称为佳儿,尚未配有佳妇,特此颁谕,在京及各直省,一切王公大臣,簪缨诗礼旧家,所有亲生嫡女,自十一岁以上,十五岁以下。果能博通词翰,晓畅古今,又兼体貌端庄,性情和顺者,即将姓名,年貌呈报本省督抚,给资驿送礼部。该部以七月初一日为始,陆续注册填卷,截至二十七日查数具奏,候朕于八月初一日,在凝香殿命题考试。选居第一名者,册为皇太子正妃;第二名配为恭孝王正妃;余各按年齿配给众皇庶子为妃,若尚有余名,酌给各亲王子弟为配,并非朕自选嫔嫱也。其或虽有才学而赋相不扬,或夙婴疾病者勿遣。”

王夫人听了十分欢喜,笑道:“我们家运正通,封王之后或者又出个青宫正妃也未可定。”贾政道:“白云山算小钰十二岁封王,一些不错。还算优昙姐妹十一岁册妃,不知准不准。”宝钗接口道:“若讲考试,只怕总是舜华第一呢。”王夫人道:

“去年为了我惦记小钰,大家日日到上房请安问候,整整荒了一年的工夫,如今,还得央求先生狠狠地训诲她们要紧。”岫烟便说:“若论学问,如今她们个个强似我,哪里训诲得来,只好早晚督率她们,各自用功,这还做得来的。”贾政道:“这话未免太谦,但是严严督率,也就可感了。”贾兰道:“过了灯节就要开馆才好。”李纨道:

“何必灯节,今年五日得辛,这初五是辛卯日,日行黄道。又值奎星,更兼红鸾,天喜天恩,月德催官,种种吉星临照,竟是这日上学为妙。”王夫人道:“很好,就定了罢。”说了一会儿,各自散去。小姐妹也仍回园内。

一转眼已初五,王夫人同儿媳孙妇来到园中,带齐了众姐妹,向岫烟说:“她们都已拜过先生,只行常礼。这淑贞是初上学,要拜的。”淑贞就端端正正拜了四拜。

香菱也带了淡如进来,拜从了先生,那各家的奶奶闻知女儿上学,齐集贾府,一则道喜,二则拜年,三则嘱托岫烟逼她们的功课。这日,都在大观楼下开怀畅饮,到第二日,宝琴是事外的人,便说:“家中有事先辞去了。”众奶奶们又住了多日,那班小姐妹各自翻书弄本十分用心,惟有舜华不很在意,湘云只认是她自恃才高,不肯临阵磨刀的意思,临行还谆谆嘱她加紧用功,这是终身福泽,所关不可大意。李纹等也各把女儿吩咐一番,才各归家去了。这是京里的话。

且说小钰见了恩旨十分感激,便写上折子谢恩,又奏:现在抢回倭贼劫去的银约有四千万两;米也有八九百万,足够安抚归流之用,但在东人员不敷差遣,求诏谕吏部速照向时文武员缺,赶紧铨选,并另挑大小官三四百员,分拨来东,以便分头委用。又奏,倭寇骚扰已久,各省奸民乘机抢劫,所在俱有,地方官不能剿抚,又不敢奏闻,致添睿虑。如今剧贼尽歼,小丑自然畏惧,但仇怨已多。乡里断难存身,只得逃窜外省,正宜趁此恩赦之际,免咎既往,善为安插。现在东省竟有别省亡命之徒冒称回籍。其实并非东民,臣佯为不知,一体安抚,实非失察,缘此种匪徒若无业可安,势必又滋事,故免不得大加杀戮。每念倭贼之变,死亡动以于万计,倘再加斩丧,非培养国脉之道,要求皇上明降谕旨,以安反侧,臣便宜行事,已先将此意檄谕各省大吏等语。圣上览奏,大加夸奖均如所请速行。隔不多日,又是一折奏称:

“东省办理抚绥人员,内察出侵蚀肥己数人,业经正法枭示。刑虽过重,但此时灾民失业,抚绥吃紧之际,正需干员实心为公。庶皇恩得以遍及,若似此贪员,仅照成例办理,难以做众,是以刑一惩百,亦辟以止辟之意,系属权宜通变,不着为令。”皇上看了,谕阁部大臣说:“贾小钰不但是个将才,竟能深达政体,不愧相度。现在太师一缺久虚,即日降旨,授为太师之职,用端百揆。”旨意报到贾府,众人又欢喜庆贺了一番不提。

且说碧箫见了考选妃女的圣旨,便对蔼如说:“舜华考试十有八九是取中的,我二人就好无分正侧,同归小钰了。万一不考或考而不取,我们却怎样?”蔼如道:

“我们男和女杂久涉嫌疑,断无他适之理。舜华本有金玉天缘且性情和厚,度量宽宏,让她占个先也使得,况我们已封公爵,不怕人家小看了。又蒙圣恩,庶子有十世的公爵袭封,子孙也不致落薄。”碧萧不待说完便道:“你我既有同心,竟是定了主意,不必迟疑了。”正在商议,只见小钰拿了整张府图,说:“是工部画来的,我们酌量改定,好叫他开工。”二人接来一瞧,见地址分在三处,碧箫说:“我们三家只在一处居住,何必分开呢?”小钰笑道:“姐姐错了,此时年纪小,自然好同居的,将来男婚女嫁难道仍好同居么?”两人齐声道:“钰兄弟,好忍心,竟想要撇开我们了。”小钰又道:“不是忍心,其中有许多阻碍,又不好屈抑了二位姐蛆,因此有这个话。”碧箫会意便答道:“我很舍得你,单舍不得有情有义的舜妹妹,定要和她一世同居的。”蔼如接着说:“舜妹妹这样的一个人,谁不敬服她,就叫我们做她女儿也愿意,哪肯舍开她分住的。”小钰听了满面笑容说:“难得二位姐姐这样关切,倒是我多心开罪了,还求原宥。”忙把纸笔画个图出来,中是王府,左右是公府,各有小花园,王府后是大花园,后墙隔一条街,便是贾氏宗祠,那梅、薛宗桐另建他处。酌量停当,专差送京,先呈贾政阅后,才交给工部,照图赶办不用絮说。

此时遍天下已接奉恩诏,臣民共庆,且各督抚奉元帅檄谕,凡以往罪恶不必追究,一体安戢,那些奸民就个个怀德畏威,改恶从善。至于东省各城垣衙署民房俱经修整齐全。一切承办官,见小钰赏罚公明,宽严并用,也各自竭力尽心,民沾实惠,虽久经兵燧,却依旧民蕃物阜起来。更兼各省田禾丰茂,足有十分的收成,真是君明臣良,天麻滋至。万民乐业,四海升平,贼盗不兴,干戈永息。变乱之后,经此一番整顿,实在景象一新。那小钰的功劳确也不小,但是他见了考选王妃的旨意,原想待到班师回京之后面奏圣上,免了舜华的考,谁知连接广东督抚详文,说:“使臣船只两次遭风,打回海口,守了多时,才干四月尽边重复开放去了。”小钰一算,等待使回总得秋天。班师之期尚早,若舜华考取了,又费一场周折,只是这事只好面陈,不便形诸章奏,因此想个主意,瞒着两个姐姐写封家书,求母亲回明老爷、太太,预先聘定了舜华,叫她不必与考的话,即日差官送京。那宝钗接到了便去禀知贾政、王夫人,贾政道:“事不宜迟,快去与史姑娘商妥就好行聘。”王夫人就带了宝钗去求这头亲事,料是一说就成的,哪知湘云早已想到,和公婆商酌道:“贾家姻事,何尝不好,若比到太子亲王,到底差些,不如待考过了,若或不取再对未迟。”这会儿听见王夫人等到她家里,早知来意,果然她两个提起这话,便推道:“我是寡居,不便做主,须得请公婆的示下。”宝钗说:“这个自然该请示的,快去说明,好选日过礼。”湘云假意去了一会儿,回来说:“公婆说,联姻贾府极光彩的,有什么不愿,但是降旨在先,若此时赶着对亲,竟是有心规避,一经察出,还了得么?须待考过之后才好议婚。”王夫人道:“考取了就要册立,哪里还能议婚?”湘云假意进出了几回,只说公婆执意要考后才定。宝钗还要恳求,王夫人生气道:“不必说了,谅来不能仰仗的。”就站起身叫:“打轿回去。”湘云再三款留吃饭去,王夫人说:“我们不为着要吃饭来的,别费心吧。”湘云虽则心里过不去,因为是女儿大事,只得由她们回去了。王夫人气匆匆到家告知贾政,贾政说:“这也怪她不得,谁不爱拣高枝儿飞,只是小钰现在办理灾赈,若得了这个信儿,恐怕没心没绪了,不如回他个信,说现在商量办理,且安了他的心,待到七月尽边才告他实信,那时他知道考期已近,也无可如何了。”宝钗听了,只得依着这话写书,交来差带回。小钰得书,心中安稳,其时,抚恤事宜办有章程,不必亲身查察,便挑了几十员实心明干大员,往来各处监督,自己却同了二位姐姐回到济南省城,在帅府住下,日日玩笑,十分得意。其时,正当炎夏,天气热得很,小钰吃过了午饭,叫两个清秀小宫女舀了香汤,关上房门替他擦背洗澡,有一个老实些的,只管擦背,口也不开。那个名叫官梅,年纪十三岁了,生得妖妖娆娆,偏替他擦腿,把小钰引得动起兴来,官梅就笑着说道:“怪不得元帅爷要封王的,肚子底下比咱们多了一个指头儿呢。”小钰也笑道:“你没指头儿却多了一张嘴,自然该做宫娥的了。”官梅说:“我的嘴专会咬指头儿的,王爷敢给我咬么?”正在调笑,只听见门外碧箫的声音喊道:“钰兄弟,快来瞧,薛妹妹要不好了。”小钰连忙应道:“我就来。”便急急地揩抹了身,穿上衣裤赶将过去。只见宫女们都被碧箫支使开去了,自己呆呆地坐在旁边看着,又见蔼如坐在椅上,靠着桌子在那里哭。小钰忙问道:“姐姐为什么?”蔼如摇摇手道:“别大惊小怪的,叫人听了笑话。”小钰便轻轻地问道:“究竟是怎么样?”碧箫道:“她好端端便起血来了,又多得很呢。”小钰呆着想了一想问:“是大便是小便?”碧箫说:“是小便。”小钰道:“快给我瞧一瞧才好医治。”蔼如说:“放屁,这个地方哪许人瞧的!”小钰道:“不许瞧就没法了。”碧箫说:“你诊诊脉,开个方子就是了,哪有瞧的道理?”小钰说:“姐姐,我何曾会诊脉开方,不过照着天书上画道符,但这符有几种,须要对症画的,或是心血,或是肺肝上的血,或是小肠的血,种种不同,总在颜色的浅深上分辨。倘画错了,便不灵验,白送了蔼姐姐性命。”碧箫、蔼如听了这话,很有些信他,究竟不知肯给他瞧不肯。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