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文存』书虞道园高昌王世勋碑后

道园撰此碑，自云据“高昌王世家”，盖畏吾儿旧谱谍也。所记回鹘源流，可与《唐书·回鹘传》相发明。碑云畏吾而之地有和林山，二水出焉曰秃忽刺，曰薛灵哥。”“秃忽刺”即《唐书·回鹘传》之独乐水，《地理志》谓之独逻河。《志》云腽昆河、独逻河皆屈曲东北流，至回鹘衙帐北五百里合流。”

案腽昆河下流虽入独逻河，然出和林山者，实腽昆而非独逻。碑独言“秃忽刺”者，举委以该其源也。“薛灵哥”即《回鹘传》之娑陵水，《地理志》谓之仙娥河，所谓“回鹘牙帐北六七百里至仙娥河”是也。腽昆、仙娥二河，均出杭爱山，唐人谓之乌德韃或郁督军山，此碑云“和林山”，则以地名名之也。碑纪回鹘始祖曰“卜古可罕”，《元史·巴尔术阿而忒的斤传》引作“不可汗”，欧阳玄《高昌锲氏家传》作“普鞠可汗”，则两《唐书》所未载。以世次计之，尚在六朝之初，不能求其人以实之矣。碑又言：“卜古可罕传三十余君，至玉伦的斤，数与唐人相攻战，久之乃议和亲。于是唐以金莲公主妻玉伦之子葛励的斤。”

案“玉伦，即【唐书》之“护输”。《唐书·回鹘传》回鹘承宗立，凉州都督王君诬暴其罪，流死壤州。族子瀚海府司马护输乘众怨，共杀君奐，梗绝安西诸国贡道。久之，奔突厥，死。子骨力裴罗立。”案“护”，“玉”声之转,输”、“轮”字之误。“护输”殆本作“护轮”，转为“玉伦”。其子“葛励的斤”，即骨力裴罗，“葛励”亦“骨力”之声转也。“金莲公主”，即宁国公主，以唐乾元元年嫁骨力裴罗，时骨力嗣位已久，不得如碑所云，在玉伦的斤之世也。碑又云：“唐嫁公主，取福山石，后七日而玉伦的斤薨。自是国多灾异，民弗安居，传位者数亡，乃迁诸交州而居焉。”交州，今火州也。此事全与史不合，盖回鹘西徙以后，已不能纪远，其所记，多荒忽不足信，不如两《唐书》之的事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