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列表
- 自序
- 楔子 燕市书春奇才惊客过 朱门忆旧热泪向人弹
- 第一回 陌上闲游坠鞭惊素女 阶前小谑策杖戏娇嬛
- 第二回 月夜访情俦重来永巷 绮宴招腻友双款幽斋
- 第三回 遣使接芳邻巧言善诱 通幽羡老屋重价相求
- 第四回 屋自穴东墙暗惊乍见 人来尽乡礼共感隆情
- 第五回 春服为亲筹来供锦盒 歌台得小聚同坐归车
- 第六回 倩影不能描枣花帘底 清歌何处起杨柳楼前
- 第七回 空弄娇嗔看山散游伴 故藏机巧赠婢戏青年
- 第八回 大会无遮艳情闹芍药 春装可念新饰配珍珠
- 第九回 题扇通情别号夸高雅 修书祝寿隆仪慰寂寥
- 第十回 一队诗人解诗兼颂祷 半天韵事斗韵极酸麻
- 第十一回 独具慧心诗媛疑醉语 别饶兴趣闺秀有欧风
- 第十二回 花月四围尽情吐心事 竹城一战有意作调人
- 第十三回 约指勾金名山结誓后 撩人杯酒小宴定情时
- 第十四回 隔户听闺嘲漏传消息 登堂难客问怒起风波
- 第十五回 盛会伴名姝夫人学得 令仪夸上客吉士诱之
- 第十六回 种玉问侯门尺书求友 系绳烦情使杯酒联欢
- 第十七回 歌院重逢自惭真面目 绣花独赏暗寓爱根苗
- 第十八回 谨谢主人怜不为绿叶 难明女儿意终惜明珠
- 第十九回 初议佳期快谈银幕下 又蒙厚惠释虑白镪中
- 第二十回 传字粉奁会心还密柬 藏身花架得意听娇声
- 第二十一回 爱海独航依人逃小鸟 情场别悟结伴看闲花
- 第二十二回 眷眷初逢寻芳过夜半 沉沉晚醉踏月到天明
- 第二十三回 芳影突生疑细君兴妒 闲身频作乐公子呼穷
- 第二十四回 远交近攻一家连竹阵 上和下睦三婢闹书斋
- 第二十五回 一扇想遮藏良人道苦 两宵疑阻隔少女情痴
- 第二十六回 屡泄春光偕行露秀色 别翻花样说古听乡音
- 第二十七回 玉趾暗来会心情脉脉 高轩乍过握手话绵绵
- 第二十八回 携妓消愁是非都不白 醵金献寿授受各相宜
- 第二十九回 小集腾欢举家生笑谑 隆仪敬领满目喜琳琅
- 第三十回 粉墨登场难为贤伉俪 黄金论价欲组小家庭
- 第三十一回 藕断丝连挥金营外室 夜阑人静倚枕泣空房
- 第三十二回 妇令夫从笑煞终归鹤 弟为兄隐瞒将善吼狮
- 第三十三回 笔语欺智囊歌场秘史 馈肴成画饼醋海微波
- 第三十四回 纨绔聚豪家灭灯醉月 艳姬伴夜宴和索当歌
- 第三十五回 佳节动襟怀补游郊外 秋光扑眉宇更入山中
- 第三十六回 山馆留宾归途行不得 月窗寻梦旅舍夜如何
- 第三十七回 兄弟各多情丛生韵事 友朋何独妒忽绝游踪
- 第三十八回 拥翠依红无人不含笑 勾心斗角有女乞垂怜
- 第三十九回 情电逐踪来争笑甜蜜 小星含泪问故示宽宏
- 第四十回 胜负不分斗牌酬密令 老少咸集把酒闹新居
- 第四十一回 当面作醉容明施巧计 隔屏说闲话暗泄情关
- 第四十二回 云破月来良人避冢妇 莺嗔燕咤娇妾屈家翁
- 第四十三回 绿暗红愁娇羞说秘事 水落石出惆怅卜婚期
- 第四十四回 水乳樽前各增心上喜 参商局外偏向局中愁
- 第四十五回 瓜蔓内援时狂施舌辩 椿萱淡视处忽起禅机
- 第四十六回 手足情深芸篇诳老父 夫妻道苦莲舌弄良人
- 第四十七回 屡数奇珍量珠羡求凤 一谈信物解佩快乘龙
- 第四十八回 谐谑有余情笑生别墅 咄嗟成盛典喜溢朱门
- 第四十九回 吉日集群英众星拱月 华堂成大礼美眷如仙
- 第五十回 新妇见家人一堂沆瀣 少年避众客十目驰骋
- 第五十一回 顷刻千金诗吟花烛夜 中西一贯礼别缙绅家
- 第五十二回 有约斯来畅谈分小惠 过门不入辣语启微嫌
- 第五十三回 永夜涌心潮新婚味苦 暇居生口角多室情难
- 第五十四回 珍品分输付资则老母 债台暗筑济款是夫人
- 第五十五回 出入一人钱皱眉有自 奔忙两家事慰醉无由
- 第五十六回 授柬示高情分金解困 登堂瞻盛泽除夕承欢
- 第五十七回 暗访寒家追恩原不忝 遣怀舞榭相见若为情
- 第五十八回 情种恨风波醉真拼命 严父嗤豚犬愤欲分居
- 第五十九回 绝路转佳音上官筹策 深闺成秘画浪子登程
- 第六十回 渴慕未忘通媒烦说客 坠欢可拾补过走情邮
- 第六十一回 利舌似联珠诛求无厌 名花成断絮浪漫堪疑
- 第六十二回 叩户喜重逢谁能遣此 登门求独见人何以堪
- 第六十三回 席卷香巢美人何处去 躬参盛会知己有因来
- 第六十四回 若不经心清谈销永日 何曾有恨闲话种深仇
- 第六十五回 鹰犬亦工谗含沙射影 芝兰能独秀饮泣吞声
- 第六十六回 含笑看蛮花可怜模样 吟诗问止水无限情怀
- 第六十七回 一客远归来落花早谢 合家都忭悦玉树双辉
- 第六十八回 堂上说狂欢召优志庆 车前惊乍过迎伴留痕
- 第六十九回 野草闲花突来空引怨 翠帘绣幕静坐暗生愁
- 第七十回 救友肯驰驱弥缝黑幕 释囚何慷慨接受黄金
- 第七十一回 四座惊奇引觞成眷属 两厢默契坠帕种相思
- 第七十二回 苦笑道多财难中求助 逍遥为急使忙里偷闲
- 第七十三回 扶榻问黄金心医解困 并头嘲白发蔗境分甘
- 第七十四回 三戒异时微言寓深意 百花同寿断句写哀思
- 第七十五回 日半登楼祝嘏开小宴 酒酣谢席赴约赏浓装
- 第七十六回 声色无边群居春夜短 风云不测一醉泰山颓
- 第七十七回 百药已无灵中西杂进 一瞑终不视老幼同哀
- 第七十八回 不惜铺张慎终成大典 慢云长厚殉节见真情
- 第七十九回 苍莽前途病床谈事业 凄凉小院雨夜忆家山
- 第八十回 发奋笑空劳寻书未读 理财谋悉据借箸高谈
- 第八十一回 飞鸟投林夜窗闻愤语 杯蛇幻影晚巷走奔车
- 第八十二回 匣剑帷灯是非身外事 素车白马冷热个中人
- 第八十三回 对簿理家财群雏失望 当堂争遗产一母伤心
- 第八十四回 得失爱何曾愤来逐鹿 逍遥哀自己丧后游园
- 第八十五回 衰服近优伶不亏好友 红颜计柴米贻笑方家
- 第八十六回 白玉锡佳名二花争艳 黄金供滥用一客无愁
- 第八十七回 私念故乡偏房兴去意 忽翻陈案记室背崇恩
- 第八十八回 故主宣言群奴半日散 旁人屈指一子八月生
- 第八十九回 临榻看新孙难言此隐 怀金窥上客愿为谁容
- 第九十回 露影太荒唐封金预告 怀诗忽解脱对月长嗟
- 第九十一回 泉水出山残文留旧迹 衣衫刺目烈火灭余痕
- 第九十二回 伏枕染重疴母怀戚戚 传笺盼一顾郎趾匆匆
- 第九十三回 半夜驰车娓婉谈浮海 清晨破镜凄凉卜下场
- 第九十四回 病榻起疑团乍惊惨色 情场增裂缝各动离怀
- 第九十五回 强夺珠针病狂怀璧遁 永离鸳帐封步闭楼居
- 第九十六回 风景不殊游踪增感慨 情怀莫逆闲话自缠绵
- 第九十七回 冰炭人情失官求内助 泥云身世访主忆前情
- 第九十八回 院宇见榛芜大家中落 主翁成骨肉小婢高攀
- 第九十九回 谈笑弄娇嗔新装十索 言行失常态情局孤忙
- 第一百回 惨语断生平小楼伴佛 狂呼惊夜半烈焰冲宵
- 第一百一回 两老恸慈怀共看瓦砾 同胞作愤语全没心肝
- 第一百二回 对客道烦忧初尝苦境 替人流急泪重见残装
- 第一百三回 对坐无聊愁城生怨色 远来有意情海起新澜
- 第一百四回 上室迎宾故谈风土好 大庭训子严斥羽毛丰
- 第一百五回 得意让花骄权门夜叩 失踪惊屋闭旧巷空来
- 第一百六回 亦假亦真旧邻传噩耗 疑非疑是胜地觅芳踪
- 第一百七回 决绝一书旧家成隔世 模糊双影盛事忆当年
- 第一百八回 寄爱写小诗投邮有意 对亲作快语析产何惭
- 第一百九回 巨室瓜分最怜孺子去 情场球戏难受美人狂
- 第一百十回 航海倚英雌更谋捷径 弃家付儿辈独隐名山
- 第一百十一回 驴背遇穷途昙花一现 禅心伤晚节珠泪双垂
- 第一百十二回 金粉各飘零情场永别 轮蹄相驰逐旧事重提
- 尾声 消息索哀词人悲秋扇 生涯寄幻影梦老春婆
『金粉世家』第九十七回 冰炭人情失官求内助 泥云身世访主忆前情
- 本章共 9.62 千字
- 最后修改于 2022-05-06
玉芬到家之后,白天是没工夫谈论,到了晚上,她心中再也搁不住了,就借着到佩芳屋子里去看侄子小双儿,在灯下逗着孩子玩了一阵,便笑道:“大嫂,令妹没有来信吗?”佩芳道:“他夫妻二人,婚姻很美满,现时正在预备英语,他们要到英国去呢。”玉芬笑道:“天下的事,真是说不定,不料老七那次结婚,竟会惹下他们这一段好姻缘。”佩芳道:“可不是,天下事就是这样难说。”玉芬笑道:“不但惹下一段姻缘,大概是惹下两段姻缘呢。”佩芳道:“两段姻缘,还有一段,出在哪个身上?”玉芬道:“那一个,自然是那位伴郎姓谢的,女的却是我们家的。”佩芳笑道:“不错,我仿佛听到说,那姓谢的很注意我们家一位姑娘,我想再不能有冒充小姐的小怜出现,要是有这样的人,一定是八妹。不过八妹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汽车来,汽车去,就很少与男子接交的机会。这半年来,人也仿佛大了,懂事多了,有了父丧,从不出门……”玉芬摇了一摇头道:“得了,得了。你没听见说过,女子善怀吗?她要是有了什么心事,哪里会让你知道?”佩芳笑道:“当年你和鹏振没结婚时,对于他大概就善怀过,要不然,你怎么就知道女子善怀呢?”玉芬笑道:“我老皮老脸的,还怕些什么?要说笑,你就尽管说笑吧。”佩芳道:“这个不管它了。我问你,你忽然说出来,一定有点凭据,你告诉我,让我参考参考。”玉芬于是将今天在北海的情形,添了些穿插,自头至尾告诉佩芳听。佩芳笑道:“据你这样说,倒有八九成相像了。八妹嫁得这样一个如意郎君,她也很好。不过二姨妈的意思,以为儿女婚姻,上人多少要参加一点意见的,这段婚姻,她能不能同意呢?”玉芬道:“我想八妹的婚姻,二姨妈也未必能做主,而且这个姓谢的,也没有什么可驳的,只是一层,这人未免贫寒一点。据老七说,他在学校里,是个著名的穷学生。往将来说,二姨妈似乎用得着一个有钱的姑爷。”佩芳点着头笑了一笑。玉芬道:“怎么样?你不以我的话为然吗?”佩芳道:“自然是如此,不过在八妹一方面,年轻的姑娘,不沾上‘爱情’两个字则已,沾上‘爱情’两个字,富贵贫贱,那是不成问题的。”玉芬道:“所以做长辈的,对于这一层,就不能不事先慎重考量,譬如老七这一段婚姻,当时一团高兴,就是要打破一切阶级观念的。可是到了现在,怎么样呢?不是互相不情愿吗?若是早知道如此,不联上这一段婚姻,那是多好?到了现在,两方闹得很僵,一时又收不转来,何苦呢?”她谈到了这上面来,佩芳就有点不愿意往下谈,只得扯开来笑道:“君子成人之美,后事就不管它了。这件事你是有关系的,何不给他们漏一点消息出来呢?你把消息漏出来了,八妹要是不否认的话,就可以进行了。”玉芬道:“我怎么会有点关系呢?你这话,大可考量。”佩芳道:“我并不是说你有别的关系,不过是你首先发现的罢了。其实我也知道你很谨慎,哪会去漏出这消息?”玉芬突然向上一站道:“那要什么紧?这又不是不可告人的事情,我就去。”佩芳笑着挽了她的手道:“你不要信我胡扯的话,你得考量考量,别去乱说。”玉芬身子不动,回转头来笑道:“你以为我当真有那样傻,去管人家的闲账呢?我是试试你的态度的。”佩芳笑道:“哟!你还不知道我是个老实无用的人吗?你一说,我自然信以为真的了。还用得试吗?下次你不要玩手段试试我,只要随便对我一说,话里套话,我自然会把心事说出来的。”玉芬红着脸,才掉过身来,索性笑道:“哟!我的老姐姐,你打我几下好不好?我顽皮一点,偶然和你开了一点玩笑,也不要紧呀。我玉芬就自己卖弄聪明,也不敢到孔夫子面前来背书文啦。”带说带坐,挨着佩芳坐在一张沙发上,用手抓着佩芳的手。佩芳一缩手,笑骂道:“你这小刁钻鬼,真厉害,闹得我笑又不是,骂又不是。你这套玩意儿,别在我这儿使,去玩弄鹏振吧。我看你对鹏振也没有给他过什么颜色看,也没有什么大争论,他对你像一只小绵羊一样的驯服,大概也就是受不了你这种手段。”玉芬笑着点头道:“是呀!无论谁对丈夫,都免不了用这一着的。这是女将军的甩手锏,一甩出来,准没有错。”佩芳还没有答复她的话,只见秋香匆匆地跑了来道:“三少奶奶快去吧,三爷不知道为什么事,只在屋子里生气呢。”佩芳一推道:“快去使甩手锏吧。”
玉芬听说是鹏振在生气,猜不透是为了什么?却急于要回屋子去看,也顾不得佩芳笑话了,跟着秋香就走。走到院子里,只听到鹏振将桌子一拍,一人在屋里嚷了起来道:“这真是世态炎凉。别忙,老子总有一天报你们的仇。”说毕,又将桌子拍了一下。玉芬听了口音,分明是受了外人的气,与自己夫妻们的事无关。在外面便道:“什么事?这样发了疯病似的。”鹏振却在屋子里长叹了一口气。玉芬走进来,只见他斜靠在沙发上,像害了病一般,一点精神没有。玉芬道:“什么事?吓得秋香把我找了回来。”鹏振突然站起来,两手一拍道:“你瞧瞧,这是不是岂有此理?盐务署裁人,竟会把我名字也裁掉了。这样一来,一个月又少四百元的收入了。”玉芬听了这话,倒是一愣,问道:“真的吗?”鹏振道:“都发表了,怎么不真?老实说一句,财政界的人物,哪个没有受过我父亲的好处?而今就忘记了。”玉芬道:“事先怎么你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呢?”鹏振道:“就是这话了,他竟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我若知道一点消息,我不必托人去讲情,我亲自出马,也要找这位署长大人谈谈。”玉芬坐在他对面,用上嘴唇咬了下嘴唇皮,低头想了一想,微微点着头道:“我给你找一条路子,试试看。”鹏振道:“我知道,你找的是白家,他未必肯给我帮忙吧?白雄起现在是况巡阅使的灵魂,这班官僚最怕军阀,只要军阀肯说话,那比圣旨还灵的。”玉芬道:“你不要说那一套,你到底是愿意不愿意呢?”鹏振道:“只要能托人去说回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岂有不愿之理?”玉芬道:“不是那样说,因为你府上有一部分很有志气的人,是不肯找白家人做人情的。因为白家从前远不如你们府上,现在你们要回转头来去找他,好像是有些丢脸了。”鹏振叹了一口气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哪个保管得了那些?我这事就重托你了。”说着,站起来,向玉芬拱了一拱手。玉芬笑道:“你虽是要托人,我看你还有点不服这口气似的。我有言在先,要托人家,就不能埋没人家的人情,我可不能秘密进行。”鹏振道:“这也无须乎秘密呀!哪个能说一辈子不求人呢?”玉芬道:“我看一个人,还是要倒两次霉才好,倒了霉之后,他就懂人事,说人话了。”鹏振觉得夫人这话,未免过重一点,但是这时要去驳倒夫人的话,又怕夫人生气,只得淡笑了一笑。玉芬道:“除我之外,你不妨再找一个人,让老七对秀珠说一说,比我的力量又高上一倍。”鹏振皱了眉道:“不要提这位先生了,我是整天整晚不见他露一回面。”玉芬道:“这几天,他常是到秀珠那里去吃午饭的,你不妨在吃午饭的时候,打一个电话去找一找他,我想总十有八九可以碰到。”鹏振哦了一声。玉芬道:“你哦些什么?好像说这样难怪找不着他了。其实他也就是那一会儿在那里,其余的时候,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还替他瞒着秀珠呢。”鹏振道:“他到的地方,我倒仿佛听到有人说过,恐怕也未必完全在那里。”玉芬道:“在什么地方?你说!”鹏振一时高兴,先是无意说出来了。这时一想,自己又怎么会知道燕西的所在呢?这未免有点嫌疑。顿了一顿,然后笑起来道:“我哪里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过胡猜罢了。我想他无非是在戏园子和舞场这两个地方罢了。”玉芬听说,鼻子里哼了一声,望着鹏振冷笑,而且抿了嘴,和他连连点了几下头。鹏振一看夫人这种情形,大有生气的样子。这是惹不得,连忙在衣架上找了帽子向头上一覆,笑道:“我是想到了什么,就要做什么的,让我去找老七看。”说毕,匆匆忙忙,就向外面走。所幸玉芬对于鹏振的行动,却未加注意,于是他就很平安地走到外面来了。
现在外面几重院子的事,差不多全归金荣一个人管。金荣坐在大楼下那间二重门房里,是不大走开的。全家原来有五所电话,现在也只留下一个,电话机就在楼下。进来的电话,都是归金荣接着。鹏振走出来时,只见金荣伏在一张小桌上,拿了一张包茶叶的纸,用墨笔胡乱写了些大小不匀的字,看那样子,是十二分的无聊。他听到脚步响,一抬头见是三爷,随手将字纸捏了一团,站将起来。鹏振道:“鬼鬼祟祟的,一人又在这里瞎涂些什么?”金荣微笑了一笑,没答复出来。鹏振道:“我不管你写什么,我问你,这一程子七爷总是在白莲花那里待着吗?”金荣怎么敢说燕西到哪里去了,只是微笑着说不知道。鹏振道:“你瞒别人就是了,还瞒着我干什么?有人打电话给七爷,总瞒不了你的,他到哪里去了,你还有个不知道的吗?据我想,一定是在白莲花那里的时候居多吧?”金荣微笑着道:“三爷当然是明白的。”鹏振道:“这个时候,他在那里不在那里呢?”金荣道:“这可不敢说定。不过……”鹏振道:“你藏头露尾做什么?纵然是七爷知道了,就说是我问你的,也不要紧。”鹏振说着,看这情形,就断定了燕西必在白莲花那里。若是打电话去,也许他还不接。自己已是改坐人力包车了,坐着车子直向白莲花家来。
一到门口,便见自己家里的一辆汽车在这里,两个汽车夫,也都不见,似乎在门外停留了好久的时候了。鹏振下了车,也不惊动人,悄悄地走了进去。到了院子里,脚步放重着,先咳嗽,上房有个人掀着帘子迎了出来,正是白莲花。她笑道:“这是什么风,今天把三爷刮来了?”鹏振道:“好久不见,我特意来看看你们,我家老七在这儿吗?”说到这句话时,已是跟白莲花钻进帘子里面来。燕西见是老三一个人,而且料到此来必有所谓,并不藏躲,也就迎了出来。笑道:“你真有耳报神,就知道我在这里,我是刚到呢,家里有什么事吗?我这也就回去了。”鹏振道:“你回去不回去我管不着,我有一件事要找你商量商量。”燕西也想不到清秋在家里出了什么事,心中未免有点微微地跳。鹏振道:“你不要多心,我不管你的事。我就是有两件自己的事,要和你谈一谈。”说着,脸便向里边一间房里看去。燕西笑道:“可以到里面去坐的,我介绍一个朋友和你见见。”说着,就叫一声玉花,客来了。便代着掀开帘子,让他进去。鹏振向里一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蓬松着短发,脸上并不曾扑粉,长眉入鬓,美目流盼,穿了一件淡青的旗袍,清淡之中,别具风流,着实可爱。她见了人来,缓缓地站起,微微地向鹏振一鞠躬。而且轻轻地叫了一句三爷。鹏振连忙笑着点头道:“别客气,请坐下吧。头两次令姊出台,我不知有你,要不然,我一定捧场。”白玉花却不说什么,只是微笑站着。鹏振望了她,笑对燕西道:“和她姐姐的相貌,虽然她有一两处相同,可是她更温柔了。很好!不错!”说时,白莲花已跟了进来,张罗一切。鹏振笑道:“李老板,你有这样一个好妹妹,怎样没有和我们提过一声儿呢?”白莲花道:“有半年了,也见不着三爷的面,就是要和三爷提一声儿,又怎样提起呢?”鹏振笑道:“这是我的不对,许久也没有和你打个照面。你这位令妹,是个可造之才,前途未可限量……”燕西插嘴道:“你不是和我有话说吗?”鹏振笑道:“我和人家初见面,总得应酬两句,有话不妨慢慢地说,忙什么呢?”燕西初以为鹏振找了来,必有重大火急的事情,而今看起来,似乎也不要紧的,也就很淡然了。白莲花笑道:“别是因为我们在这里,你们不好说话吧?那么,我们就躲开吧。”鹏振笑道:“我们无论说什么话,也不至于和你们有什么冲突,又何必这样避嫌?”白玉花听了她姐姐的话,已是首先站将起来。鹏振虽是解释了一番,要加以拦阻,但是白玉花和她姐姐丢了一个眼色,就向外面走去。白莲花本来也想听听他兄弟说些什么,既是白玉花都走了,自己怎好在屋子里独自待着,抿了嘴,也就微笑出去了。
燕西见她姊妹走了,就低声向鹏振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特意跑来找我说话,找到了我,又是逍遥自在的,好像一点事情没有。”鹏振道:“怎么没有?我的话可不便当着人家说呀。”燕西道:“这更怪了,刚才人家走开的时候,你还再三再四地留着人家,这会子人家走了,你又说是当着人家的面,有些不便说。究竟是……”鹏振皱了眉道:“不辩论这些无聊的话了,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盐务署这回裁员,居然把我的名字也勾了,你说气死人不气死人?据你三嫂说,这事不难挽回,只要托白雄起写一封亲笔信,就可以实现。只是我和白家,以往并没有什么私人交际,今天有了事才去找人家,有些不对,这是怎么好?”说到这里,眉毛是皱得更厉害了,望了燕西,很盼望地等着他回话。燕西道:“我虽然常到白家去,但是也不常和他交谈的。这事除非另找一个人去说,不过……”说着,嘴里吸上一口气,现出充分踌躇的样子来。鹏振道:“我只找你去说一说,至于你再去转托哪个,我就不理。好在秀珠女士,为人极是热心,对我们姓金的,只要能帮忙,她决计没有不帮忙的。这件事,我就请你转托她,说我余情后感吧。”燕西笑道:“其实要去找她,不如让三嫂去。”鹏振道:“她怎比得你?她不过是亲戚的关系罢了。你……”鹏振觉得这以下不好说了,不能说是朋友的关系,会比亲戚还深些。因就顿了一顿,含糊着道:“你就努力试试吧,她自然也是要去的,双管齐下,自然更妙。现在你就去得了,你得着什么消息,也不必回家,打一个电话告诉我就行了。你去吧,你去吧。”他原是坐着的,他口里说着你去吧,燕西没有站起来,他倒站起来了。燕西笑道:“这也不是抢着办的事,何必这样急?”鹏振不管,扯着他的衣服,把他拉了起来。因道:“趁着条子刚下来,盐务署留我也好,财政部给我一个事也好,这回被裁,可以说是为了调动调动,我就不寒碜了。”燕西站起来,伸手搔了一搔头,又向他微笑。鹏振道:“我知道你有为难之处,你只管走,这里李老板姊妹有什么说出来,我可以和你讲个情。”说着,便叫了一声李老板。白莲花走进来笑道:“你们的私下话,说完了吗?”鹏振道:“没有什么私语,不过我有一件事要他和我跑一跑罢了。”说着,向白莲花拱了一拱拳头,笑道:“两三个钟头之内,他准回来。你有什么事,他不会误的。”白莲花笑道:“这是什么话?难道说我还能干涉七爷的行动吗?”鹏振道:“不是那个意思,因为燕西到你这儿来,总是有什么约会的,约会没有完,我怎么好叫他走开呢?”白莲花笑道:“我们这儿,成了七爷半个家了,差不多天天来的,还有什么约会?”
在她这样说时,白玉花已经走了进来了,就不住地向她使眼色。白莲花笑道:“你别着急,不要紧的。三爷也是我们的好朋友,许多事还得求求三爷帮忙呢,瞒着他干什么?”白玉花道:“你瞧,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说上这些个?”她说着这话,脸可就红了,远远地走了开去,坐在墙角一把小椅子上。鹏振看到,心想,在坤伶里面,白莲花那样斯文的人,已经是不可多得。不料白玉花的性情,比她姐姐还要温柔几倍,看起来着实可爱得很。她穿了一件白地花点子长衫,瘦瘦的,长长的,越觉得是亭亭玉立。她低着头,只管拿右手去抚摸左手的指甲。燕西在一边,见他一双眼睛,只管射在白玉花身上,便笑道:“你不是催我马上就去吗?现在你倒不急了。”鹏振醒悟过来,笑道:“哦哦,是,我先走,我在家里等着你的电话了。”说毕,匆匆出门而去。白莲花追着送到大门口。白玉花在屋子里,却向燕西一撇嘴道:“你们兄弟,都是一双馋眼。”燕西笑道:“怎么我兄弟都是一双馋眼?我老三看了你一会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白玉花低着声道:“你初见我的时候,不是像这一样的吗?”燕西哈哈大笑起来道:“那天初见面的情形,你还记得呢?”白玉花道:“我怎么不记得,我一辈子都记得。你兄弟……”燕西抽出身上的手绢,抢上前一步,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笑道:“不用说了,下面这一句话,我完全知道了。”白玉花头一偏道:“别在这里胡闹了。你哥哥有事托你,你也应该去替他办一办才好。只管玩,什么正经事都放得下,这算什么呢?”燕西笑道:“得!我倒要你来教训我,我这就走了。”说毕,便满屋子张望,好像要找什么。白玉花斜着眼睛望他,只是发笑。好久,才道:“你不是找帽子吗?你今天就没有戴帽子来,大概落在白小姐那里了吧?你去会白小姐,顺便带着找帽子,再好不过了。”说毕,又是微微一笑。燕西知道她把话听去了,让她揶揄得够了,一转身便走。出门坐了汽车,就一直向秀珠家来。他看见秀珠,把鹏振的事实提了两句,秀珠便说:“已经得了玉芬的电话,知道是这一回事,这不值什么,我追着哥哥写一封信就是了。”
燕西见她已肯帮忙了,很是欢喜,坐着车子就回家来报信。刚到家门口,只见有一辆不认识的汽车,停放在那里,这是很少见的事了。是谁呢?心里如此想着,且不去找鹏振,先到客厅里去张望,看是谁人?在雕花玻璃门外,远远看去,便见有几个人影子在里面晃动,而且是一片的欢笑之声。燕西倒不料家里忽然热闹起来,赶紧向里面一走,看到第一个人,就让他大吃一惊,原来是拐走小怜的柳春江来了。这一惊之下,燕西向后一退,柳春江见他那种吃惊的样子,也是一愣。他等燕西站定了,然后抢上前一步,伸手和他握着,笑道:“七哥,久违了。”燕西猛然听到“七哥”两个字,未免有点刺耳。本来彼此的交情,并不见深,连见面用名号相称,都觉得勉强。现在忽然称起哥弟来,却有些突然。一看凤举、鹤荪在屋子里坐着,都很坦然的样子,自己也便镇静着,笑道:“我听说你到日本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呢?”柳春江道:“回来有一个礼拜了。这里还有两位朋友,你认识吗?这位是贺梦雄,这位是余健儿。”说时,早有两个穿西服的朋友,迎上前来。燕西道:“我们认识的,我们认识的。”于是一一握了手。余健儿笑道:“我们这一来,你有点愕然吧?春江兄回国以后,家庭中是很欢迎的,听说很好,其实在这二十世纪里头,婚姻问题,本来只要主角同意,其余是不成问题。我们就劝他认府上做一门亲戚走,他自然是赞成,而且他夫人……”说到“夫人”两个字,声音低微极了,而且还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也是想回来看看。梦雄兄和令兄电话一说,令嫂就马上要她来,我们这是前站先行,大元帅也就快要到了。”说着,哈哈一笑。燕西这才明白,今天柳春江也算新亲过门,他头里一声七哥,却是从这儿来的。他这话当然是不假,乐得做个好人。便笑道:“那我们欢迎极了。她……春江的夫人,我们就像兄妹一样,最好是……能来往更好了。”柳春江见燕西说得那样吞吞吐吐的样子,觉得再逼他说,他是很窘的,掉过头来,还是和凤举、鹤荪谈话。大兄弟俩究竟是善于谈吐一点,根本上就不谈到小怜身上去,只谈些日本人情风俗。谈了一阵子,只听到外面过道上一片脚步杂沓之声,而且还有人说笑。燕西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女眷们,不曾有人介绍,未便进来,先偷看看这位恋爱使女的柳少爷,究竟是怎么一个人?燕西听外面有人起哄,自己也镇定不了,趁着柳春江和大弟兄们说得热闹,就溜了出来。走到外面看时,乃是阿囡、秋香、小玉、兰儿四人。燕西和他们招了招手,走上前问道:“你们看什么?有点不服气吗?”小兰向来老实,而且向来不敢和少爷说笑的,听了这一句话,脸先红了。燕西因客厅里有人,也不便再说笑。因低问道:“我还指望是大嫂他们出来了呢,原来是你们。”秋香嘴一撇,低声道:“小怜随便现在怎样好法,总是这里做使女逃走的,少奶奶们不怪也罢了,还能来欢迎她吗?”燕西摇着手,低低地道:“别瞎说,别瞎说。”说着,手向屋里一指。这时,门口有一声喇叭声,是汽车来了的表示。阿囡笑道:“来了。”一手挽着秋香,一手挽着玉儿,就向外面跑。燕西缓步走了出来,还不曾到大门口,早见一个穿白底红点子花纱旗衫的少妇,袅袅婷婷而来。燕西不觉想起去年见她穿花衣,笑她像观音大士的事,时光容易,人事大变,和从前完全不同了。小怜倒不像以前那样小家子气象,见着燕西,笑盈盈地早向燕西一个鞠躬,叫了一声七爷。燕西倒愣住了,一时不知道叫人家什么是好?只是笑着点了一点头。秋香这班人,不容分说,已是一拥而上,有的握着小怜的手,有的牵着小怜的衣襟,都围着叫你好呀!可没有人称呼她什么。小怜却依旧姐姐妹妹地叫了一阵,问好的,答应好的,大家闹了一阵。于是大家簇拥着她向上房里走。这一番亲热,自然是不可以言语形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