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列表
- 自序
- 楔子 燕市书春奇才惊客过 朱门忆旧热泪向人弹
- 第一回 陌上闲游坠鞭惊素女 阶前小谑策杖戏娇嬛
- 第二回 月夜访情俦重来永巷 绮宴招腻友双款幽斋
- 第三回 遣使接芳邻巧言善诱 通幽羡老屋重价相求
- 第四回 屋自穴东墙暗惊乍见 人来尽乡礼共感隆情
- 第五回 春服为亲筹来供锦盒 歌台得小聚同坐归车
- 第六回 倩影不能描枣花帘底 清歌何处起杨柳楼前
- 第七回 空弄娇嗔看山散游伴 故藏机巧赠婢戏青年
- 第八回 大会无遮艳情闹芍药 春装可念新饰配珍珠
- 第九回 题扇通情别号夸高雅 修书祝寿隆仪慰寂寥
- 第十回 一队诗人解诗兼颂祷 半天韵事斗韵极酸麻
- 第十一回 独具慧心诗媛疑醉语 别饶兴趣闺秀有欧风
- 第十二回 花月四围尽情吐心事 竹城一战有意作调人
- 第十三回 约指勾金名山结誓后 撩人杯酒小宴定情时
- 第十四回 隔户听闺嘲漏传消息 登堂难客问怒起风波
- 第十五回 盛会伴名姝夫人学得 令仪夸上客吉士诱之
- 第十六回 种玉问侯门尺书求友 系绳烦情使杯酒联欢
- 第十七回 歌院重逢自惭真面目 绣花独赏暗寓爱根苗
- 第十八回 谨谢主人怜不为绿叶 难明女儿意终惜明珠
- 第十九回 初议佳期快谈银幕下 又蒙厚惠释虑白镪中
- 第二十回 传字粉奁会心还密柬 藏身花架得意听娇声
- 第二十一回 爱海独航依人逃小鸟 情场别悟结伴看闲花
- 第二十二回 眷眷初逢寻芳过夜半 沉沉晚醉踏月到天明
- 第二十三回 芳影突生疑细君兴妒 闲身频作乐公子呼穷
- 第二十四回 远交近攻一家连竹阵 上和下睦三婢闹书斋
- 第二十五回 一扇想遮藏良人道苦 两宵疑阻隔少女情痴
- 第二十六回 屡泄春光偕行露秀色 别翻花样说古听乡音
- 第二十七回 玉趾暗来会心情脉脉 高轩乍过握手话绵绵
- 第二十八回 携妓消愁是非都不白 醵金献寿授受各相宜
- 第二十九回 小集腾欢举家生笑谑 隆仪敬领满目喜琳琅
- 第三十回 粉墨登场难为贤伉俪 黄金论价欲组小家庭
- 第三十一回 藕断丝连挥金营外室 夜阑人静倚枕泣空房
- 第三十二回 妇令夫从笑煞终归鹤 弟为兄隐瞒将善吼狮
- 第三十三回 笔语欺智囊歌场秘史 馈肴成画饼醋海微波
- 第三十四回 纨绔聚豪家灭灯醉月 艳姬伴夜宴和索当歌
- 第三十五回 佳节动襟怀补游郊外 秋光扑眉宇更入山中
- 第三十六回 山馆留宾归途行不得 月窗寻梦旅舍夜如何
- 第三十七回 兄弟各多情丛生韵事 友朋何独妒忽绝游踪
- 第三十八回 拥翠依红无人不含笑 勾心斗角有女乞垂怜
- 第三十九回 情电逐踪来争笑甜蜜 小星含泪问故示宽宏
- 第四十回 胜负不分斗牌酬密令 老少咸集把酒闹新居
- 第四十一回 当面作醉容明施巧计 隔屏说闲话暗泄情关
- 第四十二回 云破月来良人避冢妇 莺嗔燕咤娇妾屈家翁
- 第四十三回 绿暗红愁娇羞说秘事 水落石出惆怅卜婚期
- 第四十四回 水乳樽前各增心上喜 参商局外偏向局中愁
- 第四十五回 瓜蔓内援时狂施舌辩 椿萱淡视处忽起禅机
- 第四十六回 手足情深芸篇诳老父 夫妻道苦莲舌弄良人
- 第四十七回 屡数奇珍量珠羡求凤 一谈信物解佩快乘龙
- 第四十八回 谐谑有余情笑生别墅 咄嗟成盛典喜溢朱门
- 第四十九回 吉日集群英众星拱月 华堂成大礼美眷如仙
- 第五十回 新妇见家人一堂沆瀣 少年避众客十目驰骋
- 第五十一回 顷刻千金诗吟花烛夜 中西一贯礼别缙绅家
- 第五十二回 有约斯来畅谈分小惠 过门不入辣语启微嫌
- 第五十三回 永夜涌心潮新婚味苦 暇居生口角多室情难
- 第五十四回 珍品分输付资则老母 债台暗筑济款是夫人
- 第五十五回 出入一人钱皱眉有自 奔忙两家事慰醉无由
- 第五十六回 授柬示高情分金解困 登堂瞻盛泽除夕承欢
- 第五十七回 暗访寒家追恩原不忝 遣怀舞榭相见若为情
- 第五十八回 情种恨风波醉真拼命 严父嗤豚犬愤欲分居
- 第五十九回 绝路转佳音上官筹策 深闺成秘画浪子登程
- 第六十回 渴慕未忘通媒烦说客 坠欢可拾补过走情邮
- 第六十一回 利舌似联珠诛求无厌 名花成断絮浪漫堪疑
- 第六十二回 叩户喜重逢谁能遣此 登门求独见人何以堪
- 第六十三回 席卷香巢美人何处去 躬参盛会知己有因来
- 第六十四回 若不经心清谈销永日 何曾有恨闲话种深仇
- 第六十五回 鹰犬亦工谗含沙射影 芝兰能独秀饮泣吞声
- 第六十六回 含笑看蛮花可怜模样 吟诗问止水无限情怀
- 第六十七回 一客远归来落花早谢 合家都忭悦玉树双辉
- 第六十八回 堂上说狂欢召优志庆 车前惊乍过迎伴留痕
- 第六十九回 野草闲花突来空引怨 翠帘绣幕静坐暗生愁
- 第七十回 救友肯驰驱弥缝黑幕 释囚何慷慨接受黄金
- 第七十一回 四座惊奇引觞成眷属 两厢默契坠帕种相思
- 第七十二回 苦笑道多财难中求助 逍遥为急使忙里偷闲
- 第七十三回 扶榻问黄金心医解困 并头嘲白发蔗境分甘
- 第七十四回 三戒异时微言寓深意 百花同寿断句写哀思
- 第七十五回 日半登楼祝嘏开小宴 酒酣谢席赴约赏浓装
- 第七十六回 声色无边群居春夜短 风云不测一醉泰山颓
- 第七十七回 百药已无灵中西杂进 一瞑终不视老幼同哀
- 第七十八回 不惜铺张慎终成大典 慢云长厚殉节见真情
- 第七十九回 苍莽前途病床谈事业 凄凉小院雨夜忆家山
- 第八十回 发奋笑空劳寻书未读 理财谋悉据借箸高谈
- 第八十一回 飞鸟投林夜窗闻愤语 杯蛇幻影晚巷走奔车
- 第八十二回 匣剑帷灯是非身外事 素车白马冷热个中人
- 第八十三回 对簿理家财群雏失望 当堂争遗产一母伤心
- 第八十四回 得失爱何曾愤来逐鹿 逍遥哀自己丧后游园
- 第八十五回 衰服近优伶不亏好友 红颜计柴米贻笑方家
- 第八十六回 白玉锡佳名二花争艳 黄金供滥用一客无愁
- 第八十七回 私念故乡偏房兴去意 忽翻陈案记室背崇恩
- 第八十八回 故主宣言群奴半日散 旁人屈指一子八月生
- 第八十九回 临榻看新孙难言此隐 怀金窥上客愿为谁容
- 第九十回 露影太荒唐封金预告 怀诗忽解脱对月长嗟
- 第九十一回 泉水出山残文留旧迹 衣衫刺目烈火灭余痕
- 第九十二回 伏枕染重疴母怀戚戚 传笺盼一顾郎趾匆匆
- 第九十三回 半夜驰车娓婉谈浮海 清晨破镜凄凉卜下场
- 第九十四回 病榻起疑团乍惊惨色 情场增裂缝各动离怀
- 第九十五回 强夺珠针病狂怀璧遁 永离鸳帐封步闭楼居
- 第九十六回 风景不殊游踪增感慨 情怀莫逆闲话自缠绵
- 第九十七回 冰炭人情失官求内助 泥云身世访主忆前情
- 第九十八回 院宇见榛芜大家中落 主翁成骨肉小婢高攀
- 第九十九回 谈笑弄娇嗔新装十索 言行失常态情局孤忙
- 第一百回 惨语断生平小楼伴佛 狂呼惊夜半烈焰冲宵
- 第一百一回 两老恸慈怀共看瓦砾 同胞作愤语全没心肝
- 第一百二回 对客道烦忧初尝苦境 替人流急泪重见残装
- 第一百三回 对坐无聊愁城生怨色 远来有意情海起新澜
- 第一百四回 上室迎宾故谈风土好 大庭训子严斥羽毛丰
- 第一百五回 得意让花骄权门夜叩 失踪惊屋闭旧巷空来
- 第一百六回 亦假亦真旧邻传噩耗 疑非疑是胜地觅芳踪
- 第一百七回 决绝一书旧家成隔世 模糊双影盛事忆当年
- 第一百八回 寄爱写小诗投邮有意 对亲作快语析产何惭
- 第一百九回 巨室瓜分最怜孺子去 情场球戏难受美人狂
- 第一百十回 航海倚英雌更谋捷径 弃家付儿辈独隐名山
- 第一百十一回 驴背遇穷途昙花一现 禅心伤晚节珠泪双垂
- 第一百十二回 金粉各飘零情场永别 轮蹄相驰逐旧事重提
- 尾声 消息索哀词人悲秋扇 生涯寄幻影梦老春婆
『金粉世家』第六十八回 堂上说狂欢召优志庆 车前惊乍过迎伴留痕
- 本章共 1.01 万字
- 最后修改于 2022-05-06
金太太笑对大家道:“叫你们来,哪里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说?后天咱们家里要热闹一番,你们建个议,怎样热闹法子?”燕西道:“唱戏是最热闹的了。省事点呢,就来一堂大鼓书。”梅丽道:“我讨厌那个。与其玩那个,还不如叫一场玩戏法儿的呢。”燕西道:“唱大戏是自然赞成者多,就是怕戏台赶搭不起来。”梅丽道:“还有一天两整晚哩,为什么搭不起来?”燕西道:“戏台搭起来了,邀角也有相当的困难。”金太太道:“你们哥儿几个,玩票的玩票,捧角的捧角,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慢说还有两天限期,就是要你们立刻找一班戏子来唱戏,也办得到的。这时候,又向着我假惺惺。”燕西笑道:“戏子我是认得几个,不过是别个介绍的。可是捧角没有我的事。”梅丽道:“当着嫂子的面,你又要胡赖了。”清秋笑道:“我向来不干预他丝毫行动的,他用不着赖。”金太太道:“管你是怎样认得戏子的,你就承办这一趟差使试试看。钱不成问题,在我这里拿。”燕西坐着的,这就拍着手站了起来,笑道:“只要有人出钱,那我绝可以办到,我这就去。”说着,就向外走。金太太道:“你忙些什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但是燕西并不曾把这话听到,已是走到外面去了。
金贵因有一点小事,要到上房来禀报。燕西一见,便道:“搭戏台是棚铺里的事吗?你去对账房里说一声,叫一班人搭戏台。”金贵摸不着头脑,听了这话,倒愣住了。燕西道:“发什么愣?你不知道搭戏台是归哪一行管吗?”金贵道:“若是堂会的话,搭戏台是棚铺里的事。”燕西道:“我不和你说了。”一直就到账房里来,在门外便问道:“贾先生在家吗?”贾先生道:“在家,今天喜事重重,我还分得开身来吗?”燕西说着话,已经走进屋子里来了。问道:“老贾,若是搭一座堂会的戏台,你看要多少时候?”贾先生笑道:“七爷想起了什么心事?怎么问起这一句话来?”燕西道:“告诉你听,太太乐大发了,自己发起要唱戏。这事连总理都同了意,真是难得的事呀。而且太太说了,要花多少钱,都可以实报实销。”贾先生笑道:“我的爷,你要我办事出点力都行,你不要把这个甜指头给我尝。就算是实报实销,我也不敢开谎账。”燕西道:“这是事实,我并不冤你。老贾,我金燕西多回查过你的账的,你干吗急?”贾先生笑道:“这也许是实情。”他这样说着,脸可就红起来了。燕西笑道:“这话说完了,就丢开不谈了。你赶紧办事,别误了日期。”贾先生道:“搭一所堂会的台,这耗费不了多大工夫,我负这个责任,准不误事。只是这邀角儿的事,不能不发生困难吧?”燕西道:“这个我们自然有把握,你就别管了。”说时,按着铃,手只管放在机上。听差屋子里一阵很急的铃子响,大家一看,是账房里的铜牌落下来。就有人道:“这两位账房先生常是要那官牌子,我就有点不服。”说着话时,铃子还是响。金贵便道:“你们别扯淡了。我看见七爷到账房里去,这准是他。”金荣一听,首先起身便走,到了账房里,燕西的手,还按在机上呢。金荣连叫道:“七爷七爷,我来了,我来了。”燕西道:“你们又是在谈嫖经,或者是谈赌经呢?按这么久的铃,你才能够来。”金荣道:“我听到铃响就来了,若是按久了,除非是电线出毛病。”燕西道:“这个时候,我没有工夫和你说这些了。三爷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你把他常到的那些地方,都打一个电话找找看。我在这里等你的回话。快去!”金荣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料着是片刻也不许耽误的,不敢多说话,马上就出来打电话。不料鹏振所常去的地方,都打听遍了,并没有他的踪影。明知燕西是要找着才痛快的,也只好认着挨骂去回话。他正在为难之际,只见玻璃窗外有个人影子匆匆过去,正是鹏振。连忙追了出来,嚷道:“真是好造化,救星到了。”鹏振听到身后有人嚷,回头一看,见是金荣。便问道:“谁是救星到了?”金荣道:“还有谁呢?就是三爷呀。”于是把燕西找他的话说了一遍。鹏振道:“他又惹了什么大祸,非找我不可?”金荣道:“他在账房里等着呢。”金荣也来不及请鹏振去了,就在走廊子外叫道:“七爷,三爷回来了。”燕西听说,他就追了出来。一见鹏振,远远地就连连招手,笑道:“你要给花玉仙找点进款不要?现在有机会了。母亲要在孩子的三朝,演堂会戏呢,少不得邀她一角。戏价你爱说多少,就给多少,一点也不含糊。”鹏振四周看了一看,因皱着眉道:“一点子事你就大嚷特嚷,你也不瞧这是什么地方,就嚷起来。”燕西道:“唱堂会,叫你邀一个角儿,这又是什么秘密,不能让人知道?”鹏振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听到头脑,就和他一路走到书房里去,问他究竟是怎样一回事?燕西一说清楚了,鹏振也笑着点头道:“这倒是个机会。后天就要人,今天就得开始去找了。我们除自己固定的人而外,其余别麻烦,交刘二爷一手办去。”说着,就将电话插销插上,要刘宝善的电话。刘宝善恰好在家里,一接到电话,说是总理太太自己发起堂会,要热闹一番。便道:“你哥儿们别忙,都交给我吧。我就来,不说电话了。”电话挂上,还不到十五分钟,刘宝善就来了。笑道:“难得的事,金夫人这样高兴。七哥就去说一声,这事已经全部交我负责办理就是了。此外还有什么事,可以一齐交给我去办。”燕西道:“你去办就是了,何必还要先去说上一声?”鹏振笑道:“若不去说上一声,功劳簿上怎样记这笔账?”刘宝善红了脸道:“府上有什么大喜事,我九二码子,敢说不效劳吗?和金夫人去说一声,也无非是让她老人家放心一点的意思,哪里就敢以功自居?”鹏振笑道:“不要功劳就好,这一笔小小功劳,让给老七吧。”燕西笑道:“我干吗那样不讲交情?下次还有找人家的时候呢。”刘宝善闹得真有点不好意思,便笑道:“我先来拟几个戏码吧,不好再请二位更改。”于是借着写字,就避开他兄弟俩的辩论。因问燕西道:“把白莲花也叫来,好不好?”燕西道:“她在天津,怎么把她叫来?”刘宝善道:“一个电话到天津,说是金七爷叫她来,她能不来吗?”燕西沉吟半晌,又笑了一笑,因道:“那又会闹得满城风雨的。依我说,少她一个人,也不见得就减少兴趣。多她一个人,也不见得就增加兴趣。”刘宝善道:“减是不会减少兴趣,可是她若真来了,增加兴趣,就不在少处了。”燕西笑道:“要打电话,我也不拦阻你们,可是别打我的旗号。”刘宝善道:“只要说是金府上的堂会就得了,不打你的旗号,那是没有关系的。再说,她到了北京来,还怕你不会殷勤招待吗?”燕西沉吟了一会子,笑道:“电话让我自己来打也好。”刘宝善笑道:“你瞧,马上就自己露出马脚来了不是?可是这长途电话,好几毛钱三分钟,别在电话里情话绵绵的。有那笔费用,等她到了京以后,买别的东西送她得了。”燕西道:“就算要说情话,反正后天就见面了,我为什么要花那种钱呢?我是怕她没有同我亲自说话,会疑心人家开玩笑,少不得还要打电话来问的。与其还要她来一次电话,不如就是我自己打电话去吧。而且她打电话来,我未必在家,那就要耽误时间了。”鹏振道:“这倒也是事实,既是要她来,当然你要招待的。这电话,可以到了今天晚上再打,那时候,她正由戏园子里回了家。你也不必打里面的电话,到外客厅里来打电话得了,省得又闹得别人知道。”刘宝善听他说时,只管向着他微笑。他说完了,才道:“嘿!你哥们真有个商量。”鹏振道:“你知道什么?你想,我要不叮嘱他,由他闹去,一定会闹得上下皆知的。那个时候,我们不方便倒没有什么关系,就怕白莲花来了,从中要受一丝一毫波折,你看这是多难为情。”刘宝善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不过和你们说笑话罢了。那么,花玉仙、白莲花两个人,就让你们自己电召。其余的男女角,都归我去邀。”燕西道:“你先拟一个戏单吧,让我拿进去老人家瞧瞧。若是戏有更动的话,或者还要特别找几个人也未可定。”刘宝善道:“这话说得是,要不是这样,临时才觉得戏有点不对老人家劲,那就迟了。”说着,就把刚才文不加点拟的一个草单,揉成一团,摔到字纸篓里去了。却又另拿了一张纸恭恭敬敬地写了一个戏单子。原来点着几出风情戏,如《花田错》、《贵妃醉酒》,都把来改了。燕西将单子接了过来,从头至尾一看,皱眉道:“你这拟得太不对劲了。老太太听戏,老实说,不怎样内行,就爱个热闹与有趣。武的如《水帘洞》,文的如《荷珠配》,那是最好的了。你来上《二进宫》、《上天台》、《打金枝》这样整大段的唱工戏,简直是去找钉子碰。”刘宝善道:“我的七哥,你为什么不早说?”于是把那张单子接过去又一把撕了,坐下来,又仔细斟酌着戏码写将起来。鹏振笑道:“我真替你着急,这样一档子事,你会越办越糟。你若是就用原先那个单子,我瞧大体还能用。你这凭空一捉摸,倒完全不对劲。”刘宝善笑道:“并不是我故意捉摸。我听七哥说这回堂会是金夫人发起的,年老的人,当然意见和我们不同。”燕西道:“你也不必拟了,你就还把原先那个戏码誊正吧。纵然要改,也不过一两样,比二次三次的强得多。”刘宝善现在一点主张也没有了,就照他们的话,把最先一个单子,从字纸篓里找了出来,重新誊了一份。燕西拿着,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笑道:“这个就很好。你要重新改两遍,真是庸人自扰。”刘宝善在怀里掏出方手帕,揩着额角上的汗珠,强笑道:“得了,这份儿差使总算没有巴结上。你兄弟俩的指示,这回是受教良多,下次我就有把握了。”燕西也笑了起来,就拿戏单进去。刘宝善却和鹏振依旧在外面等信,约有半个钟头,燕西出来了,拍着刘宝善的肩膀道:“我说怎么样?家母就说这戏码大体可以,自己用笔圈了几个,除了这个不必更动而外,其余听我们的便。”刘宝善将单子接过来一看,只见第一个圈圈,就圈在《贵妃醉酒》上面。鹏振笑道:“你看这事情怎么样,不是我们猜得很准吗?”刘宝善拱了一拱手笑道:“甚为感激。要不然,我准碰一个大钉子。这是大家快乐的时候,就是我一个人碰钉子,也未免有点难为情。”燕西道:“要论起你拿话挖苦我们来,我们就应该让你碰钉子去!”刘宝善拿着单子又拱了几拱手道:“感激感激,这件差事,我已经摸着一些头绪了,还是交给我吧。”鹏振兄弟本来就怕忙,二来也不知堂会这种事要怎样去接洽,当然是要交给人去办的。一点也不留难,就让刘宝善拿着单子去了。有了他这一个宣传,大家在外面一宣扬,政界里先得了信,知道金铨一天得两个孙子。再有几个辗转,这消息传到新闻界去了。有两家通讯社和金铨是有关系的,一听说总理添了两个孙少爷,便四处打电话,打听这个消息。有这样说的,有那样说的,究竟听不出一个真实状况来。后来只得冒了重大的危险,向金宅打电话,请大爷说话。凤举又不在家,通讯社里人说,就随便请哪一位少爷说话吧。听差找着燕西,把话告诉他。燕西仿佛知道父亲曾津贴两家通讯社,可不知道是哪家?现在说是通讯社里的电话,他便接了。那边问话,恭喜,总理今天一次添两个孙少爷吗?燕西答应是的。那通讯社里便问,但不知是哪一位公子添的?燕西虽然觉得麻烦,然而既然说上了,又不便戛然中止,便答道:“我大家兄添了,二家兄也添了。”通讯社便问,是两个吗?燕西就答应是两个。那边又问都是两个吗?燕西觉得实在麻烦了,便答应道:“都是两个。”说毕,便将电话挂上了。通讯社里以为是总理七公子亲自说的话,哪里还有错的,于是大书着,本社据金宅电话,金总理一日得了四个孙子。乃是大公子夫人孪生两个,二公子夫人孪生两个。孪生不足奇,同日孪生,实为稀有之盛事云云。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人家虽然知道有些捧场的意味,然而这件事很奇,不可放过,无论哪家报上,都登了出来。
金铨向来起得不晚,九点多钟的时候,连接着几个朋友的电话,说是府上有这样喜事,怎么不先给我们一个信呢?金铨这才知道报上登遍的了,他一日孪生四孙。只得对朋友说了实话,报上是弄错了。一面就叫听差,将报拿来看。因为阔人们是不大看报的,金铨也不能例外。现在听了这话,才将报要来一查。一见报上所载,是有关系的通讯社传出去的,而且他所得的消息,又是本宅的电话。不觉生气道:“这是谁给他们打电话的?自己家里为什么先造起谣言来?”听差见总理不高兴,直挺挺地垂手站在一边,不敢作声。金铨道:“你去把贾先生请来。”听差答应着去,不多一会儿,贾先生便来了。金铨问道:“现在还在家里拿津贴的那两家通讯社,每月是多少钱?”贾先生听到这话,倒吓了一跳。心想,一百扣二十,还是和他们商量好了的,难道他们还把这话转告诉了老头子不成?金铨是坐在一张写字台上,手上拿着雪茄,不住地在烟灰缸子上擦灰,眼睛就望着贾先生,待他答话。贾先生道:“现在还是原来的数目。”金铨道:“原来是多少钱?我已经不记得了。”贾先生道:“原来是二百元一处。”金铨道:“家里为什么要添这样一笔开支?从这月起,将它停了吧。”贾先生踌躇道:“事情很小,省了这笔钱……也不见得能补盖哪一方面。没有这一个倒也罢了,既然有了,突然停止,倒让他们大大的失望。”金铨道:“失望又要什么紧?难道在报上攻击我吗?”贾先生微笑道:“那也不见得。”金铨道:“怎样没有?你看今天报上登载我家的新闻吗?他们造了谣言不要紧,还说是据金宅的电话,把谣言证实过来。知道的,说是他们造谣言。不知道的,岂不要说我家里胡乱鼓吹吗?”说着话,将雪茄连在烟灰缸上敲着几下响。贾先生一看,这样子,是无疏通之余地的了。只得连答应了几声是,就退出去了。口里却自言自语地道:“拍马拍得好,拍到马腿去了。”他这样一路说着,正好碰着了燕西,燕西便拦住他问道:“你说谁拍马没有拍着?”贾先生就把总理吩咐,停了两家通讯社津贴的事说了一遍。燕西笑道:“糟糕,这事是我害了他。他昨天打电话问我,我就含糊着答应了他们,大概他们也不考量,就做了消息。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同日添小孩子,还会同是双胞儿吗?”一路说着,就同到账房里来。贾先生道:“你一句话,既是把人家的津贴取消,你得想点法子,还把人家津贴维持着才好。”燕西道:“总理今天刚发了命令,今天就去疏通,那明摆着是不行。他们是什么时候领钱?”贾先生道:“就是这两天。往常都领过去了,惟有这个月,我有事压了两天,就出了这个岔儿。”燕西笑道:“那有什么难办的?你就倒填日月,发给他们就是了。不然,我也不管这事,无奈是我害得人家如此的,我良心上过不去,不能不这样。”贾先生踌躇着道:“不很妥当吧?你要是不留神,给我一说出来,那更糟了。”燕西道:“是我出的主意,我哪有反说出来之理?”贾先生笑道:“好极了,明天我让那通讯社,多多捧捧七爷的人儿吧。”燕西为着明日的堂会,正忙着照应这里,哪有工夫过问这些闲事,早笑着走开了。
这一天不但是金家忙碌,几位亲戚家里,也是赶着办好礼物,送了过来。清秋因为自己家里清寒,抵不上那些亲友的豪贵,平常是不主张母亲和舅舅向这边来的,不过这次家中一日添双丁,举家视为重典,母亲也应当来一次才好。因此趁着大家忙乱,私下回娘家去了一转,留下几十块钱,叫母亲办一点小孩儿东西。又告嘱母亲明日要亲去道喜。冷太太听说金家要大会亲友,也是不愿来,但是不去,人情上又说不过去。只是对清秋说,明天到了金家要多多照应一点。清秋道:“那也没有什么,反正多客气少说话,总不会闹出错处来。”叮嘱一遍,就匆匆地回来。自己是坐着人力车的,刚要到家门,只见后面连连一阵汽车喇叭响,一回头,汽车挨身而过,正是燕西和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里面,燕西脸正向了那女子笑着说话,却没有看到清秋。让汽车过去了,清秋立刻让车夫停住,给了车钱,自走回家来。她走到门口,号房看见,却吃了一惊。便迎着上前道:“七少奶奶没坐车吗?”清秋笑道:“我没有到哪里去,我走出胡同去看看呢。”号房见她是平常衣服,却也信了。等她进去以后,却去告诉金荣道:“刚才七爷在车站上接白莲花来,少奶奶知道了,特意在大门外候着呢。”金荣道:“我们这位少奶奶,很好说话,大概不至于那样的,可是她一人到门口来做什么呢?我还是给七爷一个信儿的好。”于是走到小客厅里,在门外逡巡了几趟,只听到燕西笑着说:“难得你到北京来的,今天晚上,我得陪你哪儿玩玩去才好。”金荣轻轻地自言自语道:“好高兴!真不怕出乱子呢。”接上又听到鹏振道:“别到处去瞎跑了,到绿荫饭店开个房间打牌去吧。”金荣一听,知道屋子里不是两个人,这才放重脚步,一掀帘子进去,见燕西和白莲花坐在一张沙发上,鹏振又和花玉仙坐在一张沙发上。于是倒了一杯茶,然后退了站在一边,燕西对他看时,他却微微点了点头。燕西会意,于是走到隔壁小屋子里去,随后金荣也就跟着来了。燕西问道:“有什么事吗?”金荣把号房的话说了一遍。燕西道:“不是她一个人出去的吧?”金荣却说是不知道,只是听到号房如此说的。燕西沉吟了一会儿,因轻轻地道:“不要紧的,不必对别人说了。”燕西依旧和白莲花在一处说笑了一会儿,不过放心不下,就走回自己院子里来,看看清秋做什么。只见她站在那株盘松下面,左手攀着松枝,右手却将松针一根一根地扯着向地下扔,目不转睛地却望了天空,大概是想什么想出了神呢?燕西道:“你这是做什么?”清秋猛然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倒吃了一惊。因手拍着胸道:“你也不作声地就走了来,倒吓我一跳!”燕西道:“你怎么站在这儿?”清秋皱了眉道:“我心里烦恼着呢,回头我再对你说吧。”说着这话,一个人径自低着头走回屋子去了。燕西看她的样子,分明是极不高兴,这倒把金荣的话证实了。本想追着到屋子里去问几句,说明白了,也无非是为了和白莲花同车的事。这时白莲花在前面等着,若是和清秋一讨论起来,怕要消磨许多时间,暂时也就不说了。便掉转身躯出去。这一出去,先是陪着白莲花吃晚饭,后来又陪着在旅馆里打牌,一直混到晚上两点多钟回来,清秋早是睡熟了。燕西往常回来得晚,也有把清秋叫醒来的时候。今天房门是虚掩的,既不用她起来开门,自己又玩得疲倦万分,一进房也就睡了。清秋睡得早,自然起来得早。又明知道今天家里有许多亲友来,或者有事,起来以后,就上金太太那边去。燕西一场好睡,睡到十二点钟才醒,一看屋子里并没人。及至到金太太那边去,已经有些亲戚来了。清秋奉着母亲的命令,也在各处招待,怎能找她说话?
到了下午一点钟,冷太太也来了。金太太因为这位亲家母是不常来的,一直出来接过楼房门外。敏之、润之因为母亲的关系,也接了出来。清秋是不必说,早在大门口接着,陪了进来。冷太太见了金太太,又道喜她添了孙子,又道谢不敢当她接出来。金太太常听到清秋说,她母亲短于应酬,所以不大出门。心想,自己家里客多,一个一个介绍,一来费事,二来也让人苦于应酬,因此不把她向内客厅里让,直让到自己屋子里来。清秋也很明白婆婆是体谅自己母亲的意思,更不踌躇,就陪着母亲来了。冷太太来过两回,一次是在内客厅里坐的,一次是在清秋屋子里坐的,金太太屋子里还没到过,金太太笑道:“亲家母,今天请你到我屋子去坐吧。外面客多,我一周旋着,又不能招待你了。”冷太太笑道:“我们是这样的亲戚,还客气吗?”金太太道:“不,我也要请你谈谈。”说着话,行了一列六根朱漆大柱落地的走廊。里面细雕花木格扇中露着梅花、海棠、芙蓉各式玻璃窗。一进屋,只觉四壁辉煌,脚上的地毯,其软如绵。也不容细看,已让到右手一间屋。房子是长方形,正面是一副紫绒堆花的高厚沙发,沙发下是五凤朝阳的地毯,地毯上是宽矮的踏凳。这踏凳,也是用堆花紫绒蒙了面子的。再看下手两套紫檀细花的架格,随格大小高下,安放了许多东西,除了古玩之外,还有许多不识的东西。也常听到清秋说过,金太太自己私人休息的屋子,她所需要的东西,都预备在那里,另外有两架半截大穿衣镜,下面也是紫檀座橱,据说,一边是藏着无线电放音器,一面是自动的电器话匣子。冷太太一看,怪不得这位亲家母太太是如此的气色好,就此随便闲坐的屋子,都布置得这样舒服。金太太道:“亲家母就在这里坐吧,虽然不恭敬一点,倒是极可以随便的。”说着,让冷太太在紫绒沙发上坐了。冷太太一看这屋子,全是用白底印花的绸子裱糊的墙壁,沙发后,两座人高的大瓷瓶,瓶子里全是颠倒四季花。最妙的是下手一座蓝花瓷缸,却用小斑竹搭着架子,上面绕着绿蔓,种着几朵黄花,几只王瓜。心里便想着,五六月天,我们鸡笼边也搭着王瓜架,值得如此铺张吗?金太太见她也在赏鉴这王瓜,便笑道:“亲家母,你看,这不很有意思吗?”冷太太笑道:“很有意思。”金太太道:“有人送了我们早开的牡丹和一些茉莉花,另外就有两架王瓜。这瓷缸和斑竹架子都是他们配的,我就单留下了这个。这屋子里阳光好,又有暖气管,是很合宜的。”金太太将王瓜夸奖了一阵子,冷太太也只好附和着。
清秋见她母亲虽是敷衍着说话,可是态度很自然的。今天家里既是客多,自己应该去陪客,不能专陪着自己母亲,就转身到内客厅里来。玉芬一见,连忙走过来,拍着她的肩膀道:“你来得正好,我听说伯母来了,我应该瞧瞧去。这许多客,你帮着招待一下子吧。劳驾劳驾!”清秋道:“我也是分内的事,你干吗说劳驾呢?”玉芬又拍拍她的肩道:“我是要休息休息,这样说了,你就可以多招待些时候了。”清秋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尽管去休息吧,都交给我了,还有五姐六姐在这儿呢,我不过摆个样子,总可以对付的。”玉芬笑道:“老实说,我在这里,真没有招待什么,我都让两位姐姐上前,不过是做个幌子而已。”清秋连忙握她一只手,摇撼了几下道:“好姐姐,你可别多心,我是一句谦逊话。”玉芬笑道:“你说这话,才是多心呢。我多什么心呢?别说废话了,我瞧伯母去。”说着,也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