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贞德』第四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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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修改于 2022-06-08
〔英国兵营里一个帐幕,一个强项的英国牧师,年50岁,坐在桌边凳上,忙着写字,在桌的对面,坐着一个威严的贵族,年46岁,正在翻阅一本时行的书籍,贵族是悠然自得,牧师却蕴着满腔的怒气,在贵族的左边,有一个空着的皮凳,桌子在他的右边。
贵族 这个就是我所称工作的艺术,世界上没有比一本好书更可爱的,漂亮的黑字,很整齐的嵌在美丽的框子里面,中间更插入许多图画,但是现在的人不肯看书,倒把他读起来,你所写的或者也是这一类的书吧。
教士 我必须要说,爵爷,你对于我们的事情太冷淡了,真是太冷淡了。贵族 (骄傲的)有什么事情吗?
教士 事情是,爵爷,我们英国人已经被人家打败了。
贵族 你要知道,只有在历史或诗歌上面,敌人总是永远战败的。教士 但是我们已经屡次战败,最初,奥利安士——
贵族 哦,奥利安士——
教士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爵爷,这个显然是魔道和邪术的作用,但是以后我们又屡次战败,嘉谷,穆墟,波境赛,完全和奥利安士一样,并且现在我们又在柏泰大败,约翰,塔尔布宝星被他们擒获,(他把钢笔丢去,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我真感觉,爵爷,我真非常的感觉,我不忍看见我们同国的人被几个外国人战败。贵族 哦!你也是一个英国人吗?
教士 当然不是,爵爷,我是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不过,和你爵爷一样我也是在英国生长的,这个当然使我觉得不同。
贵族 你是附属于土地的,咦?
教士 你阁下高兴拿我来开一下玩笑,你的地位,使你可以这样做去,毫无妨碍的,但是你很知道我并不是真附属土地,像一个农奴一样,不过我有这样一种感觉,(逐渐激烈起来)我是不怕人家笑话的,并且,(粗暴的立起来)皇天在上,要是事情一竟是这样下去,我也要把我的道袍丢给魔鬼,自己武装起来,亲手去同魔女拼一下了。
贵族 (很快活的望他笑着)你可以这样,牧师,你可以这样,要是我们再没有好点的办法,不过还没有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完全到这个时候。
(教士念念的样子重复坐下。)
贵族 (坦然的态度)我并不十分注意这个魔女——你看,我是曾经参谒过圣地的,上天的力量,为他们自己的信誉起见,万不能让我被一个乡下的魔女打败——但是这个邓鲁意庶子,可有点不容易对付,因为他也到过圣地,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个人的地位是一样的。
教士 他不过是一个法国人罢了,爵爷。
贵族 一个法国人!你在哪里学来的这种语调,难道这些白根地人,白卢通人,皮加得人,和加斯康人,现在都叫他们自己做法国人,同我们的人一样,叫他们自己做英国人吗?他们真的把法国和英国当作他们国家,他们的,你要注意!要是这样的思想流行起来,我和你还有什么地位呢?
教士 为什么,爵爷?这个怎样会妨害我们?
贵族 一个人不能事两个主人,如其这个忠于国家的口头禅,一把他们迷住,封建贵族的权力,从此完结,教会的权力,也从此完结,这就是我和你都一齐完结了。
教士 我希望我是一个教会的忠仆,并且虽然我和司徒孔勃的亲属关系,已隔六代,这个就是一个理由,我应当束手坐视,英国人被一个法国的庶子同魔女打败吗?
贵族 放心,朋友,放心,一到那个时候,我们自然会烧死魔女,打败庶子,老实说,我现在就在等着布魏主教,要和他商议焚烧的办法,他是被她的党羽,从他的教区逐出来的。
教士 你还要先把她捉住,爵爷。
贵族 或是把她买来,我愿意出一个帝王的赏格。
教士 一个帝王的赏格!去买这个东西!
贵族 一个人应当留点余地,查尔斯的部下,曾把她卖给白根地人,白根地人再把她卖给我们,中间或须经过三四次的转手,他们都要得一点小小的扣头。
教士 岂有此理,这都是这些万恶的犹太人,他们在每次银钱进出的时候,都要插手,要是我有权力,决不让一个犹太人生存在
耶稣教的国内。
贵族 为什么不呢?犹太人多数是划一不二,他使你们出钱,可是他有货物交出,在我的经验上,要想不费一钱而得点好处的人,总归是耶稣教的信徒。
(一个给事进来。)
给事 布魏大主教阁下,高穹先生。
(高穹年约60岁,走进,给事退下,两个英国人立起。)
贵族 (行虔诚的敬礼)亲爱的主教,我感谢你贵临!让我来介绍我自己,李却尔第布康姆培·瓦尔吕克伯爵。
高穹 你阁下的大名,是我早已久仰的。
瓦尔吕克 这位牧师是约翰·司徒孔勃先生。
教士 (流利的)约翰·巴燕·斯赛尔·纳威尔·第·司徒孔勃,主教阁下,神道学士,温克司特大主教阁下的掌印官。
瓦尔吕克 (向高穹说)我听说,你们称他为英国的大主教,我们皇帝的长亲。
高穹 约翰·司徒孔勃先生,我同他阁下一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对教士伸出手来,后都吻他的约指)
瓦尔吕克 请坐下吧。(他把他的坐椅让出,拿来放在桌子的一头)
(高穹略一点头,在这首座上坐下,瓦尔吕克顺手取过皮凳,坐在他原来的地方,教主退回他的原位。)
(瓦尔吕克虽然特意的将首座让给主教,自己退居第二,在谈话上他却毫不迟疑的首先的发言,他依然是谦逊和坦荡的态度,但是在他说话当中,有一种新的音调,表示他是在开始谈正事了。)
瓦尔吕克 主教阁下你看见我们正在不幸的时候,查尔斯就要在雷依姆加冕,实际上是完全由那个罗伦的少女主持的,并且——我不愿意骗你,或者增加你无用的希望——我们是再不能阻止,我想这个事情会使查尔斯的地位,有很大的变化。
高穹 毫无疑义的,这就是那个女郎最巧妙之举动。
教士 (又愤激起来)我们不是公平的战败的,从来没有英国人是公平的战败的。
(高穹略一张目,立刻又恢复沉静的态度。)
瓦尔吕克 我们这位朋友,认为这个青年女子是一个魔女,我假定你阁下的义务,是应当在审讯的时候,宣告她这个罪名,把她烧死。
高穹 如其她是在我的教区内捉获,当然这样。
瓦尔吕克 (觉得他们两人的意见非常接近)一点不错,现在我想她是一个魔女的话,是不会有十分疑义的。
教士 毫无疑义,一个万恶的魔女。
瓦尔吕克 (很委婉的斥责他的多嘴)我们是在问主教的意见,约翰先生。
高穹 我们所应当考虑的,不是单单这里几个人的意见,而为一个法国法庭的意见,——或者偏见,如其你愿意说。
瓦尔吕克 (改正他的话)一个天主教的法庭,主教阁下。
高穹 天主教的法庭,也同其他的法庭一样,无论他们的职务或使命,是如何神圣,总是由普通的人类集合而成,要是这些人都是法国人,像现在通行的说法,我恐怕就是这一点事实,一个英国军队被法国人打败,决不能使相他们相信这里面有点魔术吧。教士 怎样!连有名的约翰·塔尔布宝星,都被一个罗伦的村女打败,
并且成为俘虏,还不能使他们相信!
高穹 约翰·塔尔布宝星,我们大家知道,是一个猛烈可怕的军人,先生,但是我们还没有知道他是一个有能耐的大将,并且虽然你高兴说,他是为这个女子把打败的,我们当中,也有人愿意将这个功劳,分一部分归邓鲁意。
教士 (轻蔑的态度)那个奥利安士庶子!
高穹 让我来提起你——
瓦尔吕克 (打断他的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话,主教,你是要说,我在蒙泰格斯也曾经被邓鲁意打败。
高穹 (鞠躬)在这一点上,我就可以证明邓鲁意先生真正是一个极有能耐的大将。
瓦尔吕克 你阁下真是非常的客气,在我们的一面,我也承认塔尔布不过是一员战将,他在柏泰被俘,大约也是咎由自取的。
教士 (发怒)主教阁下,在奥利安士,这个女子被英兵一剑射中喉管,因为痛的缘故,她哭得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这是一个致命的伤害,但是她依然整天苦战,并且我们的兵士像真正英国人的样子,几次把她打退的时候,她手执白旗,一个人单身走上我们的炮台,我们的兵士都双手瘫痪,不能射击,不能攻打,同时法国人反攻上来,把他们驱到桥上,并且立刻火焰爆发,把桥焚断,他们都跌落河中,大半淹死,难道这也是你们庶子的将略吗?或者,这个火不是地狱的烈焰,用魔力引出来的吗?
瓦尔吕克 请你原恕约翰先生的激烈,主教阁下,但是他已经说明我们的立场,我承认邓鲁意是一个大将,但是他在这个魔女未来以前,为什么一点不能有所作为呢?
高穹 我并不说在她的一面,是全然没有超自然的力量,可是那个白旗上的名字,并不是撒丹和毕尔迟勃勃,而为我们救主和圣母的神号,并且你们那个淹死的官长——克那迟达,我想你们叫做——
瓦尔吕克 格那司待尔威廉姆,格那司待尔宝星。
高穹 格那司待尔谢谢你,他并不是一个圣人,我们多数的人,都以为他的淹死,是由于咒骂那个女郎的报应。
瓦尔吕克 (开始有点怀疑的样子)呵呀,我们对于这些说话,应当怎样推想呢,主教阁下?你也成了女郎的信徒吗?
高穹 要是这样,伯爵阁下,我应当还要聪明一点,决不会把我自己送到你的手中。
瓦尔吕克 (忽然抱愧)哦!哦!主教阁下!
高穹 如其魔鬼是要利用这个女子,——并且我相信他是这样的——瓦尔吕克 (又放心的样子)嗳!你听,约翰先生,我知道他阁下决
不会误我们的事的,原恕我的插嘴,请说下去。
高穹 如其这样,魔鬼有更远大的眼光,胜过你们所估量他的。
瓦尔吕克 真的吗?在什么上面呢?你听,约翰先生——
高穹 如其魔鬼要陷害一个乡下女子,你想这样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要费掉他半打的胜仗吗?不,我的爵爷,随便一个奸猾的小鬼,也有这点能力,如其这个女子是可以陷害的,地狱的魔王,决不肯自贬身份,来做这样无聊的事情,他攻击的时候,他要攻击统治全部精神界的天主教会,他陷害的时候,他要陷害全体人类的灵魂,教会对于这个可怕的计划,始终注意严防,我看这个女子也就是这种计划的一个工具,她是受了灵感,不过
是受了魔力的灵感的。
教士 我已经同你说过,她是一个魔女。
高穹 (坚决的)她不是一个魔女,她是一个邪教。
教士 这有什么区别呢?
高穹 你,一个教士,会来问我这个!你们英国人的心理,真是异常愚钝,凡是你们多称为魔术的事情,都是可以有一种自然的解释的,这个女人的灵异,并不会加在兔子的身上,她自己并不称他们为灵异,她的战胜,不过证明她比你们的咒骂的格那司待尔和疯牛一样的塔尔布,有一人较好的头脑,以及信仰的勇气,虽然是一个虚伪的信仰,胜于愤怒的勇气,此外还有什么呢?
教士 (几乎不相信他自己的耳朵)难道你阁下将约翰塔尔布宝星,三任爱尔兰的总督,比作一个疯牛吗?
瓦尔吕克 在你当然觉得好像不应当这样比方的,因为你和一个男爵,还隔开六代的关系,但是我是一个伯爵,塔尔布不过是一个宝星,我可以胆大的承认这个比方,(向主教说)主教阁下,关于魔术这一层的话,我全然取消,不过无论如礼何,我们必须烧死这个女人。
高穹 我不能够把她烧死,教会不能取人的生命,我第一的义务是要尽力把这个女子救出。
瓦尔吕克 这是毫无疑义的,不过有时候你们也把人烧死。
高穹 不,教会摒弃一个顽强的邪教徒,像从生命的树上截去一个枯槁枝干的时候,就将他交与俗世的权力,他们认为应当怎么的处置,教会绝不过问。
瓦尔吕克 一点不错,在这个场合,我就是俗世的权力,主教阁下,把你的枯槁枝干交与我,可以预备好火把等她,你如其可以负教会方面的责任,我也可以负俗世方面的责任。
高穹 (满腔的怒说)我不能答应你什么事情,你们大贵族们,太喜欢把教会当作一种政治上的便利。
瓦尔吕克 (微笑而且乞和的样子)在英国不是这样的,我可以保证。高穹 在英国比随便什么地方更甚,不,我的爵爷,这个村女的灵魂,在上帝面前,是和我们或你们皇帝的灵魂有同等的价值的,而且我第一个的义务,是要把她救出,我不能答应你阁下朝我微笑,好像我再三申述的,都是无意义的空话,并且我们两个人中间好像有一种谅解,我是必须把她牺牲的,我不是一个政客式的主教,我对于我的信仰,同你对于你的名誉一样,并且如其这个受过洗礼的女子,还有一线生路可以自救,我一定要引她向这条路上去的。
教士 (大怒的立起)你是一个叛逆。
高穹 (跳起来)你胡说,教士,(气得发抖的样子)如其你胆敢做这个女人所做的事情——把你的国家,放在神圣的天主教会之上,你应当同她一起烧死。
教士 主教阁下,我——我说得过分了,我——(他表示一种屈服的态度,自己坐下)
瓦尔吕克 (忧虑的样子立起来)主教阁下,关于约翰·司徒孔勃先生的话,我来替你道歉,这个名词,在英国的意义与在法国不同,在贵国的语言当中,叛逆就是奸人,一个不忠的、阴奸的、背信无义的人,在我们国内,这个不过指一个人不肯完全替英
国尽力的。
高穹 我非常抱歉,我没有了解这个意义。(庄严的态度坐下)
瓦尔吕克 (回复他的原位,大为宽心)我自己也应当替你道歉,如其我把烧死这个可怜的女子,想象看得过于轻易一点,一个人屡次看见全部村舍的烧毁,不过是一种行军的常事,他的感觉,不得不变成麻木不仁,要不是如此,他就会成为疯狂,至少我一定会这样的,我可不可以冒昧的假定,你阁下也是这样,常常看见邪教徒的烧死,对于这种寻常认为极可怕的事请,不得不采取一种——我应当说,职业上的看法呢?
高穹 是的,这是一个痛苦的,甚至于,你的说法,一个可怕的义务,但是和邪教的恐怖比较起来,这是丝亳不足措意的,我并不是想念这个女子的身体,这个不过受片刻间的痛苦,并且这个早晚必须死去,那个时候,多少总要有一点痛苦,我所想念的是她的灵魂,这个是可以永远受苦的。
瓦尔吕克 一点不错,让上帝允许救出她的灵魂,但是实际上的问题,好像是怎样才可以救她的灵魂而不要救她的身体,因为我们必须做到这样,主教阁下,如其这个对于女郎的崇拜延长下去,我们的事情是失败了。
教士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一个人才哭过的样子)我可以讲话吗,爵爷?
瓦尔吕克 真的,约翰先先,我想你还是不必开口,除非你能够忍住你的性子。
教士 就是这一点,我要请求指教,这个女郎是非常狡猾,表面上做出虔诚的样子,她的祈祷和忏悔,是连续不断的,在她没有
毁弃一个教会信女的礼法以前,怎样能够说她是邪教徒呢?
高穹 (大怒)一个教会的信女!教皇自己在他最夸大的时候,也不敢自认这女郎所自认的,她做得好像她自己就是教会,她向查尔斯传达上帝的命令,而教会必须袖手旁观,她要在雷依姆礼拜堂替他加冕,她不是教会!她写信给英皇,由她转达上帝的命令,叫他退回自己的岛上,以免上帝惩罚,这个惩罚是由她执行的,我同你说,写这样的信,就是那个恶魔穆罕默德的老调,她在她所有的说话当中,曾经提起过教会吗?永远没有,始终是上帝和她自己。
瓦尔吕克 你还能够期望她怎样呢?叫化子骑上马背,她的头脑已经昏了。
高穹 谁使得她昏的?就是魔鬼,并且是有很大的目的的,他在世界各处传播这种邪教,那个叫赫司的人,13年以前在孔士坦斯烧死的,玷污了波罕米亚的全境,一个叫委克立夫的人,他自己是一个牧师,散布这个疫疠于英国,你们居然让他好好的死在床上,这是你们自己应当惭愧的,在我们法国地方,也有这种的人,我知道这个种类,这个是同毒疮一样,要不把他除却,把他割去,把他烧绝,他非使得人类社会的全体,沦于罪恶及腐化,变为荒芜或废墟,是不会停止的,由于这个,一个亚刺伯的驼夫,将耶稣和他的教会,从耶路撒冷逐出,而且像一个猛兽一样,奋力西进,直到法国和地狱之间,仅隔着一重白伦尼斯山岭及上帝的矜怜,然而那个驼夫最初的行为,与这个牧羊女子有什么两样呢?他从加白吕尔天使听得他的声音,她从圣加德林,圣玛利德,及圣米卡尔,听见她的,他宣布他自己是上帝的使者,以上帝的名义写信给全世界的帝王,她写给他们的信,也正在天天送出,现在我们应当祈请救助的,不是救主的圣母,而是贞德女郎,你想随便一个毫无知识的工人或村女,受魔鬼的鼓动,都可以庞然自大,自命为直接受上天的启示,将教会多年的智慧、知识及经验,他的许多学者及贤人的公意,完全弃如敝屣,这个世界还成一个什么样子呢?这个就是流血的,狂暴的,一切毁坏的世界,人人都用自己的双手强取豪夺,到最后只有回复原来的野蛮社会了,因为现在我们还只有穆罕默德和他的信徒,这个女郎和她的信徒,但是等到每一个女人都自命为贞德,每一个男人都自命为穆罕默德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成什么样子呢?我想到这个的时候,就觉得心惊胆裂,我已经和他奋斗了一生,我一定要奋斗到底,让这个女人一切的罪业,除掉这个以外,一切都被赦免,因为这个是与救主反对的,如其她不在全世界的眼中化为尘土,而将她每寸的灵魂,都呈献与教会,一定让她烧死,只要她落在我的手中。
瓦尔吕克 (感动)你对于这个有强烈的感觉,是当然的。
高穹 你并不感觉吗?
瓦尔吕克 我是一个军人,不是一个教士,我在参谒圣地的时候,看见一点回教徒的情形,他们并不是这样的恶人,像我以前所想象的,在有许多事情上,他们的行为,只有比我们更好一点。高穹 (不悦)我早已看出这个来了,许多人到东方去,要想感化异教,却反被异教所同化,回来的十字军人,一半以上成回教信徒,而所有的英国人,都是天生的邪教徒,更其不必说了。
教士 英国人都是邪教徒!(恳求瓦尔吕克)我的爵爷,我们必须忍受这个吗?他阁下是忘记他自己了,怎样一个英国人所信仰的会是邪教?这个在名称上就是互相矛盾的。
高穹 我免去你这个罪名,司徒孔勃先生,因为你是一个不可救药的愚人,你们国内的浓厚的空气,是不能产生神道学者的。
瓦尔吕克 你要是听见我们在宗教上的争执,你决不会这样说法,主教阁下,我很抱歉,你以为我不是一个邪教徒,一定是一个愚人,因为做一个旅行家,我知道穆罕默德的教徒,对于我们的救主是非常尊敬的,并且他们并不鄙薄圣彼得是一个渔人,像你阁下鄙薄穆罕默德是一个驼夫一样,但是至少我们可以进行这个事情,不要各存偏见。
高穹 人家将基督教会的精诚,叫作偏见的时候,我知道应当怎样想了。
瓦尔吕克 这是同一样事情,不过向东或向西的看法!
高穹 (讽刺的口气)不过向东或向西的看法!
瓦尔吕克 哦,我的主教阁下,我不是要和你辩驳,你可以有教会的赞助,但是你也必须要有贵族的赞助,我的心中,这个女郎还有一个更大的罪名,胜过那个你说得这样厉害的,老实说,我并不怕这个女子变成一个穆罕默德,拿一种伟大的邪教,来把教会推翻,我想你对于这个危险,是虑得过分些,但是你曾否注意,在她的信函中,她向欧洲各帝王提议一种计划,和她已经在查尔斯面前所极力主张一样,这个可以毁灭耶教世界的全部社会组织吗?
高穹 毁灭教会,我同你说是这样的。
瓦尔吕克 (他已经到不能忍耐的样子)我的主教,请你把教会从你的头脑当中,暂时抛去一下,记着世界上除精神界的组织以外,还有俗世的组织,我和我们的同人代表封建的贵族,同你代表教会一样,我们是俗世的主治者,现在你不看见这个女子的观念,对我们怎样攻击的吗?
高穹 除掉攻击我们全体,经由教会以外,她的观念怎样会攻击你们呢?
瓦尔吕克 她的观念是皇帝应当将他的国土呈献上帝,然后再以他的代表的名义统治一切。
高穹 (毫不感觉重要)在神学上是很正当的,我的爵爷,不过皇帝决不注意这层,只要他是安然在位,这是一个抽象的观念,一个空言的形式。
瓦尔吕克 决不是的,这是一个极奸狡之方法,用来推翻贵族,而使皇帝成为独裁及专制的君主的,皇帝原来不过是贵族的领袖,现在变为他们的主人,这个我们决不能忍受,我们是决不能叫无论何人做主人的,在名义上我们从皇帝接受我们的土地及位号,是因为人类社会的途径,必须有一种梯级,实际上我们的土地,是握在我们的手中,拿我们自己及我们部属的刀剑来防卫的,现在依照这个女郎的理论,皇帝就要取去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土地!——呈献于上帝,上帝再将这些土地完全付托与他。高穹 难到你还怕这个吗?实际上你们就是帝王的制造人,在英国是约克或兰开斯特,在法国是兰阁期特特或瓦鲁意,他们都是随你们的高兴拥立起来的。
瓦尔吕克 不错,何是只有人民服从他们的封建领袖,而把皇帝当作一种戏场傀儡的时候,属于皇帝的只有大路,而这个是人人所共有的,如其人民的思想和意志,都转过来倾向皇帝,而贵族在他们的眼光当中,不过是皇帝的臣仆,皇帝就可以把我们一个一个的制服,到那个时候,我们除了做他的廷臣以外,还有什么地位呢?
高穹 你还是用不着害怕,我的爵爷,有些人生来是帝王,有些人生来是政治家,这两者是难得合而为一的,皇帝在哪里去寻谋臣策士,来替他计划及执行这样一种政策呢?
瓦尔吕克 (一种不十分友谊的微笑)或者就在教会当中,主教阁下。
(高穹以一种同样的苦笑,耸动他的双肩,并不否认他的说话。)
瓦尔吕克 打倒贵族,教会的领袖就可以为所欲为。
高穹 (缓和一点,消除他争论的音调)我的爵爷,如其我们彼此互相攻击,我们决不会战胜这个女郎,我很知道,在世界上是有一种权力的愿望,在这个愿欲未曾消灭以前,皇帝与教皇之间,公侯与主教之间,贵族与帝王之间,始终是不免于争执的,魔鬼把我们分开,使他可以支配,我看你不是教会的好友,你始终是一个伯爵,和我始终是一个教士一样,但是在一个公共敌人的面前,我们还不能消除我们的意见吗?现在我看出来,在你心中的,不是这个女子从来不曾提起教会,而只有上帝和她自已,乃是她从来不曾提起贵族,而只有皇帝和她自已。
瓦尔吕克 一点不错,她这两个观念,在根底上完全相同,也是极深的,主教阁下,这是个人的灵魂,对于教士或贵族在私人与上帝中间干涉的反抗,如其我必须用一个适当的名称,我应当称它为反抗主义。
高穹 (向他注视)你对于这个非常的了解,我的爵爷,扯破一个英
国人的外皮,你就看见一个反抗派。
瓦尔吕克 (和他针锋相对)我想你对于这个女郎的政治邪说,也不是完全不表同情的,我的主教,我让你替它寻一个适当的名词。高穹 你误解我了,我的爵爷,我对于她政治上的狂妄主张,是没有同情的,但是既做一个牧师,我也晓得一点平民的心理,在这里你可以看见还有一个最为危险的观念,这个我只能够用这样的言辞表示,就是英国人的英国,法国人的法国,意大利人的意大利,西班牙人的西班牙,以及由此类推,这个观念,有时在乡村的民众中间,是这样的褊狭及强烈,几乎使我不能相信,这个乡下女子的观念,会超出本乡村人的乡村以外,但是她居然能够,居然做到,在她恫吓要将英人逐出法国境内的时候,毫无疑义的在她的思想中包含着全部说法国话的境域,她以为说法国话的人民,就是圣经上所称为一个国民的,你若是愿意,可以称她邪说的这一方面为国民主义,我不能替你再寻出一个更好的名称,我只能够同你说,这个实在是反天主教及反基督的信仰的,因为天主教会,只知道一个领域,这个就是基督国家的领域,将这个国家分为许多国民,你就是将基督推翻,将基督推翻,还有谁来做我们头颅及刀剑中间的障蔽呢?这个世界就会消灭于战争循环之下了。
瓦尔吕克 好的,如其你愿意烧死这个反抗派,我也愿意烧死这个国民主义派,虽然在这一点上,我或者不能得到约翰先生的赞成,英国人的英国,在他是很听得进的。
教士 当然,英国人的英国是无须说得,这是极简单的自然定律,但是这个女人,否认她合法的占领,上帝付托与她,因为她是特别适宜于统治这种比较未开化的民族,而代谋他们的福利的,我不能了解你们二位所说的反抗派及国民主义派的意义,你们的学识太博,思想太深,非像我这样一个可怜的书生所能推测,但是从明显的常识上面,我知道这个女人是一个叛逆,并且我觉得这就很够了,她穿男人的衣服,身临战场,就是反叛自然,她篡夺帝皇的神圣职权,就是反叛教会,她与撒丹及他的恶魔勾结,抵抗我们的军队,就是反叛上帝,并且所有这些反叛,都不过是她最大的对于英国反叛的借口,这个是万不能忍受的,让她消灭,让她烧死,让她不能传染全体的群众,一个女人为多数人民牺牲,是极应当的。
瓦尔吕克 (起立)主教阁下,我们好像是彼此一致了。
高穹 (同时立起,但是表示反对他的说话)我不能陷溺我的灵魂,我必须主张教会的公道,我要尽我最后的力量,救出这个女人。瓦尔吕克 我对于这个可怜的女人,也是非常抱歉,我痛恨这种残虐的事情,要是能够,我也是愿意赦免她的。
教士 (痛恨的样子)我愿意亲手把她烧死。
高穹 (替他祝福)你这个可怜的愚人!
〔幕落〕
—— 据1934年商务印书馆本,胡仁源译本未做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