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与牺牲』第07章
- 本章共 2.87 千字
- 最后修改于 2022-05-07
夏天来了。玛丽亚不住的咳嗽,愈加萎顿。不幸的遭遇把她磨炼得温和胆怯了;她常常要求莎丽唱歌给她听,听到这清澈的声音时她觉得更凄凉更宁静了。她什么人也不愿看见,尤其是男子。“我要安静和健康,我更无别的希望。”
天气渐热,医生的意思要送她到海滨去。西邓斯夫人为剧院羁留着不能陪她同往,但她在克利夫顿那小城里,有一个十分亲密的老友,名叫潘尼顿夫人,答应负责看护玛丽亚。
潘尼顿夫人与西邓斯夫人通起信来,开首总写“亲爱的灵魂”。这种称呼对于西邓斯夫人是毫无作用的,潘尼顿夫人这样称呼她,故她亦同样答称罢了。但潘夫人意识中自以为是一颗灵魂。她待人非常忠诚,常以自己的善行暗中得意。她照顾朋友的事务所用的热情,感动她自己更甚于感动他人。她最爱听别人的忏悔。她所写的情文并茂的书信,在寄出之前必要击节叹赏的重读几遍。
西邓斯夫人把玛丽亚托付给她时,把女儿失恋的故事告诉了她,这种事迹正是激动潘尼顿夫人使她入魔的好材料。参与别人的家庭悲剧是她最大的快乐,是表现她那么高贵的灵魂的好机会。
玛丽亚动身时很快活,一个年青的女友和她吿别,说“你到克利夫顿去定会有意外的奇遇。”她立刻用厌恶的态度答道:“喔!我痛恨这个字。这是恶意的玩笑。”她亲抱她的姊姊,含着无限的温情,对她注视了长久,好似要在她的脸上窥探什么秘密一般。
善心的潘尼顿夫人想尽方法排遣病人的愁虑;她陪她乘车游览;用她最美的言辞描写海景,天空与田野。她替她朝诵流行的小说,甚至把她最美的信稿念给她听,这自然是特别亲切的表示。她竭尽忠诚照顾她。眼见这忧郁的美女一天一天萎顿下去,真是说不出的怜惜。然而她也热望她的照拂获得酬报;她觉得如慈母一般的爱护与诚挚的感情,应当足以换取她心腹的倾吐了。可是玛丽亚什么也不和她说。她徒然用尽心计在会话中巧妙地逗她诱她;她只是支吾开去,把谈锋转向平淡的事情方面。
玛丽亚偶然吐露出一字一句,表示心中深刻的苦闷。例如潘尼顿夫人在伦敦报纸上念到一段新闻,有关她母亲演《外人》一剧所获的惊人的悲壮的成功时,她叹一口气说:“大家爱在戏院里流泪,好似现实的世界上催人眼泪的因子还嫌不够,岂非怪事?”
但若这善心的夫人想趁此慨叹的机会逗她倾诉时,她便借了其他的话头隐遁了。她并不拒绝谈起洛朗斯,她用着鄙视的态度描写他的性格,但言语之间毫无涉及他俩关系的隐喩。在她的谈话里可以看出她引为隐忧的事情倒并非是健康;她惯说她觉得死是一种解脱。在她的思想之中颇有些无法探测的隐秘。
潘尼顿夫人终究想出一种方法,以为必能打破玛丽亚的沉默,祛除她们中间那种不够亲密的隔阂。她选了一本希拉邓夫人著的小说念给她听。书中的主人翁是洛凡莱斯式的男人,同时追求他恩人的两个女儿,实际上他是一个也不爱。潘夫人这个计策是怪巧妙的。一个受着巨创的人,往往以为自己的苦楚是特殊的,故深深地掩藏着有如一个羞人的伤口那样。但在别人那里发现有同样的情欲同样的悲苦时,他便觉得解放了,摆脱了。
玛丽亚听她念着这本小说,胸中渐渐激动起来。她身子前俯,眼睛水汪汪的支颐静听着;潘尼顿夫人暗中窥伺着她,等待她尽情倾吐的时刻来到。念到和玛丽亚自身所经历的最痛苦的一幕极肖似的一段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停止罢,夫人,我请求你,我支持不住了;这简直是我自己的故事。”
于是遏抑了那么长久的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她叙述洛朗斯双重的遗弃,双重的欺骗;她说出对他的怀恨,末了,终竟使惊喜交集的潘尼顿夫人猜到了她引为隐忧的事情。她深怕她的姊姊会嫁给洛朗斯。她说这种结合使她恐怖,因为她确信莎丽要是和这般恶毒这般虚伪的男子一起,一定是祸不旋踵的。
潘尼顿夫人从西邓斯夫人那里得悉了玛丽亚所不知道的事情,即莎丽与洛朗斯又如从前一样的相见了。因此,潘夫人劝玛丽亚让她的姊姊自由作主。“假使她嫁了他,玛丽亚答道,我苟延残喘的日子,亦将于绝望中消受的了。”
潘尼顿夫人看她这样蛮狠不免激于同情,给西邓斯夫人写了一封美到极致的信,把经过情形告诉她,劝她要莎丽答应在她妹子患病期内决不订约。“我的确看到”,她补充说,“在这不幸的孩子的情势中,有一种潜意识的悔恨与隐藏着的嫉妒,但她是那样的创巨痛深,我们应当明白她的心境方可批判她的行为。”
而且她觉得玛丽亚为着莎丽和如是使性的男子结合而担忧也很合理;在这等情景中,做母亲的可以而且应该施行必要的威权。
“亲爱的朋友,西邓斯夫人在复信中写道,你把可怜的病人分析如此深刻透彻,如此体贴入微,如此宽容慈爱:使我惊佩无已。是的,喔,最好的朋友,最可爱的女子,你已看到她的真面目,你也明白,要把对这可爱的妮子的责备与怜惜运用得恰如其分是不大容易的……莎丽身体好一些了,我很感谢你关怀她的幸福的建议。凡是可能做到的我都已做过了;即在没有你可爱的来信以前,我早就把我的疑虑与恐惧告诉了她。对于她,明智与温情不用遇事叮咛;她除了天真地把她的爱情向我倾诉之外,关于洛朗斯的可以非议的行为,她和你我同样明白,她并说即是丢开玛丽亚的问题不谈,她也觉得有许多严重的理由足以反对这件婚事。由是,你可以看到,为母的威权,即使我预备施展,在此亦将毫无用处。”
这封信递到时,可怜的玛丽亚的病正经历着险恶的时期,医生老实告诉潘尼顿夫人,说她是不久人世的了。西邓斯夫人为契约所羁,便由莎丽急急忙忙的赶来。离开伦敦之前,她请母亲转告洛朗斯,叫他放弃娶她的念头。她的那么明哲那么高尚的理由,使她的母亲大为赞叹:“我的温柔的天使,可佩的孩儿,我对你真是说不尽的叹服!”
西邓斯夫人把这个信息传给洛朗斯时,他如发疯一般的走了,临行还说人家可以看看他的热情将驱使他往哪儿去。西邓斯夫人以为他是得悉玛丽亚病危想起一半是他残忍的使性之过,以致因悔恨的痛苦而想自杀。“可怜虫,她想。是啊,要是他相信她由他而死,他的苦恼定然难于忍受。”这时候,洛朗斯在王家书院陈列一幅表现《失乐园》的画,正是西邓斯夫人最爱的那一幕,“撒旦在火海旁边召唤妖兵鬼将。”最高明的批评家描写这件作品时说:“一个糖果师在火焰融融的糖渣中跳舞。”他们并不象西邓斯夫人般把洛朗斯当真;画中的鲁西弗实在倒象慳勃尔家的人,象约翰,象西邓斯夫人,象莎丽,象玛丽亚。画家的脑中显然充满了这一个家庭的类型。
他动身往克利夫顿去,住在旅馆里写信给潘尼顿夫人,信中充塞着激烈的情绪。他请求她向那可敬可爱的完满的人儿莎丽传一个信;他请求她监视莎丽勿使她对垂死的玛丽亚发什么庄严的诺言:“如果你是慷慨的,能够体贴别人的话,(你也应当如此,因为有其才必有其德,)你不但能原谅我,且能答应我的要求而帮助我。”
潘尼顿夫人最爱人家赞她的才能;于是她应允去见洛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