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列表
- 前记
- “抄靶子”
- “吃白相饭”
- “感旧”以后(上)
- “感旧”以后(下)
- “滑稽”例解
- "揩油"
- “商定”文豪
- “推”的余谈
- “中国文坛的悲观”
- 帮闲法发隐
- 备考:《庄子》与《文选》(施蛰存)
- 别一个窃火者
- 备考:推荐者的立场(施蛰存)
- 查旧帐
- 备考:致黎烈文先生书(施蛰存)
- 晨凉漫记
- 吃教
- 冲
- 答“兼示”
- 打听印象
- 登龙术拾遗
- 电影的教训
- 二丑艺术
- 反刍
- 各种捐班
- 关于翻译(上)
- 关于翻译(下)
- 古书中寻活字汇
- 归厚
- 豪语的折扣
- 喝茶
- 华德保粹优劣论
- 华德焚书异同论
- 黄祸
- 禁用和自造
- 看变戏法
- 推
- 外国也有
- 为翻译辩护
- 文床秋梦
- 我们怎样教育儿童的?
- 我谈“堕民”
- 新秋杂识(一)
- 新秋杂识(二)
- 新秋杂识(三)
- 序的解放
- 野兽训练法
- 夜颂
- 由聋而哑
- 智识过剩
- 中国的奇想
- 中国文与中国人
- 重三感旧
- 男人的进化
- 踢
- 同意和解释
- 四库全书珍本
- 谈蝙蝠
- 诗和豫言
- 双十怀古
- 秋夜纪游
- 青年与老子
- 爬和撞
- 扑空
- 难得糊涂
- 偶成
- 礼
- 后记
『准风月谈』由聋而哑
- 本章共 1.47 千字
- 最后修改于 2022-07-06
洛文
医生告诉我们:有许多哑子,是并非喉舌不能说话的,只因为从小就耳朵聋,听不见大人的言语,无可师法,就以为谁也不过张着口呜呜哑哑,他自然也只好呜呜哑哑了。所以勃兰兑斯〔2〕叹丹麦文学的衰微时,曾经说:文学的创作,几乎完全死灭了。人间的或社会的无论怎样的问题,都不能提起感兴,或则除在新闻和杂志之外,绝不能惹起一点论争。我们看不见强烈的独创的创作。加以对于获得外国的精神生活的事,现在几乎绝对的不加顾及。于是精神上的“聋”,那结果,就也招致了“哑”来。(《十九世纪文学的主潮》第一卷自序)
这几句话,也可以移来批评中国的文艺界,这现象,并不能全归罪于压迫者的压迫,五四运动时代的启蒙运动者和以后的反对者,都应该分负责任的。前者急于事功,竟没有译出什幺有价值的书籍来,后者则故意迁怒,至骂翻译者为媒婆〔3〕,有些青年更推波助澜,有一时期,还至于连人地名下注一原文,以便读者参考时,也就诋之曰“衒学”。
今竟何如?三开间店面的书铺,四马路上还不算少,但那里面满架是薄薄的小本子,倘要寻一部巨册,真如披沙拣金之难。自然,生得又高又胖并不就是伟人,做得多而且繁也决不就是名着,而况还有“剪贴”。但是,小小的一本“什幺ABC〔4〕”里,却也决不能包罗一切学术文艺的。一道浊流,固然不如一杯清水的干净而澄明,但蒸溜了浊流的一部分,却就有许多杯净水在。
因为多年买空卖空的结果,文界就荒凉了,文章的形式虽然比较的整齐起来,但战斗的精神却较前有退无进。文人虽因捐班或互捧,很快的成名,但为了出力的吹,壳子大了,里面反显得更加空洞。于是误认这空虚为寂寞,像煞有介事的说给读者们;其甚者还至于摆出他心的腐烂来,算是一种内面的宝贝。散文,在文苑中算是成功的,但试看今年的选本,便是前三名,也即令人有“貂不足,狗尾续”〔5〕之感。用秕谷来养青年,是决不会壮大的,将来的成就,且要更渺小,那模样,可看尼采〔6〕所描写的“末人”。
但绍介国外思潮,翻译世界名作,凡是运输精神的粮食的航路,现在几乎都被聋哑的制造者们堵塞了,连洋人走狗,富户赘郎,也会来哼哼的冷笑一下。他们要掩住青年的耳朵,使之由聋而哑,枯涸渺小,成为“末人”,非弄到大家只能看富家儿和小瘪三所卖的春宫,不肯罢手。甘为泥土的作者和译者的奋斗,是已经到了万不可缓的时候了,这就是竭力运输些切实的精神的粮食,放在青年们的周围,一面将那些聋哑的制造者送回黑洞和朱门里面去。
八月二十九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八日《申报·自由谈》。〔2〕勃兰兑斯(G.Brandes,1842—1927)丹麦文学批评家。他的主要着作《十九世纪文学的主潮》,共六卷,出版于一八七二年至一八九○年。
〔3〕一九二一年二月郭沫若在《民铎》杂志第二卷第五号发表致李石岑函,其中有这样的话:“我觉得国内人士只注重媒婆,而不注重处子;只注重翻译,而不注重产生。”
〔4〕ABC入门、初步的意思。当时上海世界书局出版过一套“ABC丛书”,内收各方面的入门书多种。
〔5〕“貂不足,狗尾续”语见《晋书·赵王伦传》,原意是讽刺司马懿第九子司马伦封爵过滥,连家中奴仆差役都受封,“每朝会,貂蝉盈座,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6〕尼采(F.Nietzsche,1844—1900)德国哲学家,唯意志论和超人哲学的鼓吹者。“末人”(DerLetzteMensch),见尼采所着《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序言》,意思是指一种无希望、无创造、平庸畏葸、浅陋渺小的人。鲁迅曾经把这篇《序言》译成中文,发表于一九二○年六月《新潮》杂志第二卷第五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