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列表
- 楔子 周美人影射张梦晋 铁先生演说唐解元
- 第01回 桃花庵唐伯虎填词 丹桂轩祝枝山行令
- 第02回 未免有情九秋香满 谁能遣此一笑魂销
- 第03回 访秋容才子唤扁舟 谈往事村夫记细帐
- 第04回 窥玉貌三生有幸 倾银盆二笑留情
- 第05回 客中况味又苦又甘 梦里姻缘疑真疑幻
- 第06回 华秋香三笑留情 唐伯虎一身作仆
- 第07回 驮青石允明恶作剧 进中门子畏惹人怜
- 第08回 乱磕头俊婢戏书生 频屈膝解元拜表妹
- 第09回 冯玉英苦口进良言 周文宾乔妆赚名画
- 第10回 假书童一戏呆公子 痴丫环初识美解元
- 第11回 小厨房送抱推襟 天香堂出乖露丑
- 第12回 老相国刮目赏书童 太夫人平心论义子
- 第13回 恋情人枉送鸳鸯帕 择佳婿虚张孔雀屏
- 第14回 沈画师游山坐小轿 文解元冒雨觅扁舟
- 第15回 传画学师生接席 诉衷情姊妹联床
- 第16回 祝枝山有心窥画室 杜月芳无意遇情人
- 第17回 赠良玉才子订良缘 藏画箱闺人闯画室
- 第18回 意外奇缘书生充画品 箱中人语淑女拜明神
- 第19回 因祸得福文征明乞婚 带讽含讥李寿姑遇窘
- 第20回 祝枝山设计换空箱 徐鸣皋奉命求唐画
- 第21回 有诗为证咏四字风怀 不速而来操两番月斧
- 第22回 柳儿语妙折服杜翰林 石榴情多痴想唐才子
- 第23回 搬唇舌太君训婢 收骨头华老还家
- 第24回 重科名门墙粘捷报 闹意见书馆记深仇
- 第25回 客中动秋感妙语双关 园内逗娇声伊人宛在
- 第26回 中宵煮水洗濯绣球风 重九制粞欢迎菊花印
- 第27回 唐子畏戏弄王本立 华鸿山邀请宋悦峰
- 第28回 留情索狭路诉相思 恋主轩隔墙动食指
- 第29回 假公济私劝先生尽责 将功赎罪代公子捉刀
- 第30回 冯玉英冷笑破机关 王本立求荣钻圈套
- 第31回 大排筵宴老相国酬师 小试文章呆公子出丑
- 第32回 即席挥毫气走老学究 书房伴读抬举小奚童
- 第33回 写喜联老祝开心 送贺礼小厮滑脚
- 第34回 唐兴小试丰千舌 陆氏大起娘子军
- 第35回 赵星海贿买山间古木 祝枝山计赚云里观音
- 第36回 换对联新娘子生嗔 落船坞大和尚争座
- 第37回 张冠李戴移祸江东 旧事重提高歌湖畔
- 第38回 楼上闻歌徒呼负负 筵前把盏下拜盈盈
- 第39回 诗咏滑稽聊资雅谑 图题送别遽得多金
- 第40回 点墨全无嘲笑呆公子 薄言往愬激怒老皇封
- 第41回 结人缘婢女求情 描佛相书生赎罪
- 第42回 善才龙女肖我肖卿 犬子鸡雏侮人侮己
- 第43回 老讼师小破悭囊 贤主仆广行善举
- 第44回 三桩祈祷张木匠过年 两副门联徐秀才扫兴
- 第45回 何秀才批六言妙判 祝解元诵四句诗经
- 第46回 变读法片语服群儒 走样子只身逢二憾
- 第47回 打灯谜童仆胜秀才 借服饰大娘规小叔
- 第48回 俏丫环多情怜俊仆 假村姑有意骗亲娘
- 第49回 月下添娇倾倒浪子 灯前含媚戏弄家奴
- 第50回 拍吟肩公子灌迷汤 写便面解元中妙计
- 第51回 百花台欢迎闺眷 五骏骑遍访佳人
- 第52回 书馆春深错点鸳鸯谱 妆楼人静闲品凤凰箫
- 第53回 调寄百尺楼识曲聆音 缘订三生石推襟送抱
- 第54回 屏后听诗痴绝小婢女 灯前正拍颠倒虞美人
- 第55回 密语相商微闻脂粉气 纤尘不染戏继睡鞋诗
- 第56回 倚翠偎红偷傍游仙枕 珠啼玉笑催开并蒂花
- 第57回 镜里窥玉容丫环注目 堂中来怪容童仆惊心
- 第58回 入密室殷勤授心诀 上闺楼子细看眉峰
- 第59回 詈申申娇小姐含愤 情脉脉俏丫环居功
- 第60回 白玉无瑕传言玉女 黄金有价愿作金人
- 第61回 石破天惊情场多阻 山穷水尽奇境特开
- 第62回 延嗣续祝解元得子 释怨仇徐秀士做媒
- 第63回 磕响头梦魂惊锦瑟 谈密话消息逗秋香
- 第64回 大媒颊上茅草乱蓬蓬 娇女指尖梅花香拂拂
- 第65回 苔滑高峰娄妃谏主 花栽吴苑崔女离乡
- 第66回 诗中才子非幻非真 梦里替人若无若有
- 第67回 河畔归舟欢腾内子 庙前论字倒写良人
- 第68回 必敬必恭佳人款客 不伦不类村汉通文
- 第69回 祝希哲片言熄怒火 冯太君千里归故乡
- 第70回 唐解元大除夕行令 冯玉英上元夜张灯
- 第71回 觅竹叶宛转求姑母 取参枝邂后遇娇娘
- 第72回 紫薇堂俏婢子啼鹃 牡丹亭老太君看鹤
- 第73回 宵征肃肃公子把衾裯 夜语喁喁丫环同枕被
- 第74回 吉甫堂上相国集贤宾 学士桥边枝山授诡计
- 第75回 小施伎俩老相国受欺 大发牢骚众家奴集议
- 第76回 杜雪芳内堂誉俊婢 华相国书院训群童
- 第77回 扭胸脯小杨争板凳 烘馒头痴婢闭房门
- 第78回 卅六名群芳都待选 五百年佳耦总无缘
- 第79回 尤石榴痛恨薄情郎 唐解元激怒老相国
- 第80回 璧合珠联佳人入选 波谲云诡才子遭殃
- 第81回 不速客来逢凶化吉 有心人至破涕为欢
- 第82回 娘子军秘密解围 女儿酒殷勤献客
- 第83回 夜行船悠扬闻棹唱 瓦茶壶淅沥听秋声
- 第84回 扁舟载艳美在其中 佛殿题诗变生意外
- 第85回 陆昭容惩戒狂夫 唐子畏忏除旧恶
- 第86回 访踪迹园内闹妖魔 破机关房中卧酒鬼
- 第87回 老太君哀哀哭俊婢 少夫人历历话书童
- 第88回 呆公子自夸先见 老太师亲访逃奴
- 第89回 杜太史停舟迎远客 祝解元开帐索吟髭
- 第90回 欲壑难填尽情敲竹杠 良宵易误何处觅桃源
- 第91回 鸳梦未圆冷落唐才子 鹦哥如意推举女状元
- 第92回 宴白亭祝枝山设计 轮香堂华相国坐茶
- 第93回 平头文契签押六如 捧腹文章清空一空
- 第94回 红粉两行恍入女儿国 金尊三献欢饮寿星杯
- 第95回 李寿姑图赖相思债 华秋香羞进合欢樽
- 第96回 品玉箫同聆下雨歌 熄银灯戏赠催妆曲
- 第97回 秦姝顾女妙语解颐 吉士佳人良宵阻梦
- 第98回唐解元巧对一双络索 祝希哲妄思三笑姻缘
- 第99回 一番秘策有意戏狂徒 两字罗帏无心成佳兆
- 第100回 扮演假秋香逢场作戏 结束真才子对酒当歌
『唐祝文周四杰传』第92回 宴白亭祝枝山设计 轮香堂华相国坐茶
- 本章共 5.88 千字
- 最后修改于 2022-07-07
杜升报告消息,说华太师已准备出门,将到这里来赴宴。又说,太师爷曾有宣言,名曰赴宴,实则来受唐大爷的负荆请罪。要是唐大爷不向他老人家叩头乞恕,他老人家便要取出卖身文契,把唐大爷当做逃奴看待,捉回东亭镇,用家法板处治。我们老爷在旁苦苦相劝,请他老人家不须动怒。到了桃花坞,唐大爷自会向老人家道歉。太师爷又有宣言,到了这里,不是寻常道歉便可了事。须得当着大庭广众,唐大爷依旧做那家奴打扮,头上顶着家法,板膝行上前,听凭太师爷处责。他老人家才肯大发慈悲,宽恕唐大爷的既往,勉励唐大爷的将来。我们老爷派遣小人来预先通知,待到太师爷到来,须得顺他的意旨,休把这事弄僵了。”
枝山道:“知道了,你回便是了。”
杜升去后,唐解元的面上,大有一种为难的情形。频搓双掌,在那里呆呆不语。枝山笑道:“你呆什么,快去更衣,顶着家法板,在我们面前演习一回,和礼部堂上演习仪注一般。”
唐寅道:“老祝,这不是说笑话的当儿,倘使华老真个要我弄这顽意儿,万万不能。”
枝山道:“你不能,便怎样?”
唐寅喃喃的套着《孟子》道:“我视弃家室,犹弃敝屣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欣然,乐而忘家室。”
枝山道:“好好,你便窃负而逃。你的背上也负不得许多人,只好负着你所心爱的秋香。其他八位美人作何办法?还是教他们各逃生命呢,还是教他们择其善者而从之?”
文征明忙道:“老祝留心着,跋扈将军来了?”
枝山一怔道:“谁是跋扈将军?”
征明道:“跋扈者,拔胡也。你这半边胡子已经拔胡将军拔去,你若胡言乱语,只怕那一边的胡子也要变做牛山濯濯。”
枝山瞪了一眼道:“小文,你是老实人,今日里也会‘干狗屎发松’,区区的半边胡子,但拔何妨。好在有了定价,也不过在损失单上加上了一笔银子。”
沈达卿道:“不要说笑话了,华老行将到来,快快按着枝山兄的锦囊妙计,次第施行。”
于是笑声停止,准备着欢迎华老入门。当时议定步骤,沈达卿出门迎宾,文征明、周文宾二人陪着坐茶用点。大门洞洞开放,从门口直至大厅,两傍站立着许多罗帽直身的俊仆。
这一辈俊仆,有的是唐府家奴,有的是临时向亲友人家雇用的,其名唤做拆管。都是齐齐整整的站班相候。另遣两名伶俐仆人,便是征明所带的文祥,枝山所带的祝僮,在遮堂门后听取消息。一往一来的轮流报告。提及祝僮,须得附带声明几句话。他到了杭州,便在三月初一日和周府的丫环锦葵成婚。为着周文宾挈带家眷,要到苏州来上花坟,所以祝僮结婚以后便带着锦葵一同赴苏。唐伯虎在苏州成就了三笑姻缘,祝僮在杭州也成就了荷包姻缘。今天祝僮夫妇都在唐宅,祝僮奉着主人差遣,和文祥同在遮堂门后打听消息。锦葵跟随着周府少夫人在内堂听候使唤。好在唐府的大厅轮香堂,经着陆昭容大娘娘指派家奴,整理得富丽堂皇,真叫做昨日今朝大不同。昨天摆设的佛堂痕迹,完全收拾净尽。黄纸匾额已扯去了,慈光普照四个字已不知去向了。只有输香堂三字匾额拭抹一新,写的鲁公笔法,落款的名字便是守溪王鏊书。唐寅所题的西贝佛堂平头诗早已刮去。所有屏条字画重行张挂,而且张灯结彩。厅堂上所有的器具都已焕然一新,堂中一席排设着三十二只水晶盆子,都是高高的装着水果和细点。居中设着太师椅,铺着红缎椅靠,款待这位其尊无比的华鸿山华老太师。门前先派着迎候的人,非但对于华老待若神明,便是华老带来的家丁,也有唐兴唐寿做招待员,另在一处备着八色茶盆,竭诚款待。
无多时刻,华平、华吉跟随着华老的大轿,已从城隍庙前径向桃花坞唐府而来。坐在轿中的华老,怀抱着一腔怒意。准备见了唐寅,大大的把他训斥一顿,好在卖身文契随带在身。
他若不服,见了这纸文契,也只有俯首受骂,做声不得。比及将近唐府,却听得道旁的人三三五五的议论,说今天唐解元府中接待贵宾,从昨夜到今日,忙个不停。大门洞开,僮仆们从门口直达大厅两旁站立足有五十多人,华老听了,已觉奇怪,为什么有如许的排场。谁知苏州人说话无非“杀半价”,说有五十多人,实则不过二十多人罢了。那时华老的十成怒气已消去了一成,以为唐寅既然这般的款待老夫,那么老夫对付他,也须少留余地。轿儿进了解元府第,乐工们奏动音乐,侍立的家丁们个个垂手低头,必恭必敬,专迎贵宾的沈达卿已恭候在轿厅上面,待到华老出轿,早已抢步上前一拱到地,口称晚生沈达卿恭迎老太师。华老和沈达卿也曾会过数面,知道他是嘉郡名士,在江浙文坛中,也是一位□轮老手,连忙答礼不迭。口称老夫来到这里,探听一个失踪人消息,何劳足下出迎。逃……”
说到逃字,华老的意思是要说逃奴何在,转念一想,不要太过分罢,唐子畏虽然可恶,毕竟有些亲戚关系,不好直呼他逃奴。想到这里,便把逃字转到唐字。好在逃字和唐字,只大过一声之转罢了。
当下捋着胡须问道:“唐子畏何在?”
沈达卿笑道:“敝友唐子畏冒犯虎威,端的罪在不赦。今天本待出迎,但是出迎以后,便亵渎了老太师的尊严。”
华老道:“这倒奇怪,怎么一经出迎,便会亵渎了老夫?”
沈达卿道:“敝友出迎以后,便是自居主人,却把宾礼款待老太师,这不是亵渎了老太师的尊严么?因此央求晚生代为出接。待到少顷坐席以后,便请老太师朝南坐着,敝友用着很隆重的典礼,向老太师伏地请罪。”
华老听得隆重典礼四个字,知道少顷唐寅出见,一定参酌着面缚衔璧的成规,负荆请罪的先例,顶着家法板膝行上前。他或者已承认了,想到这里,又把十成怒气消去了一成。那时沈达卿陪着华老,先在旁边花厅上少坐。华平、华吉两书僮,自有唐兴唐寿领着款待,送茶送点,格外殷勤。却教平吉二人心中不安,但愿自己的主人不要和这里的主人为难,才是道理。
且说沈达卿陪着华老略叙寒暄,伺候的仆役献茶的献茶,献汤的献汤,先上了富贵汤,是枣脯和桂圆拼合而成。后献的莲贵汤,是莲子和桂花拼合而成。沈达卿道:“这是敝友的一些敬意。富贵汤,是祝颂老太师大富大贵。连贵汤,是希望两位公子同步青云。”
华老捋着长髯道:“他倒还记得书房中的公子。”
说时,怒意又消去了一成。只为提及儿子,便想到开通茅塞,唐寅确有指道之功。十成怒气,只剩了七成。便向沈达卿说道:“足下既和子畏深交,子畏的一切行为料想深知其细,从来名士风流,未尝无人,不过似子畏这般风流放诞,未免太过分了。”
沈达卿道:“不但老太师责他放诞,便是晚生等见了子畏,也曾极言忠告。不瞒老太师说,昨天子畏回来内外交谪,备受窘迫。外则受谪于朋友,内则受谪于室人。他一时自怨自艾,闭着门户,悬梁自尽。幸而众人觉察,破扉入内,才把他解救下来。悠悠苏醒,今天敝友困惫已甚,头目晕眩。日高三丈,兀自睡在床上。但是敝友说起,待到老太师坐席的时候,敝友无论如何,总得匍匐堂前,向老太师泥首请罪。”
华老点头道:“子畏的为人又是可恨,又是可怜。但愿他从此忏悔了罢。做了念书人,心术不正,便辜负了自己的锦绣文章。”
说这话时,颜色渐霁,十成怒意,只剩六成。沈达卿又道:“今天敝友邀了文衡山、周文宾两解元奉陪老太师在大厅上用茶点。”
华老道:“这又何必呢?茶点已在这里用过了。”
沈达卿道:“今天老太师光降此间,敝友认为无上的荣宠。现在只算暂作休憩,还没有上堂坐茶,稍尽敝友的敬礼。老太师请在大厅上坐,文、周两解元候久了。”
华老忆及昨天要和衡山闲谈,偏是他没有工夫陪着周解元踏青去了。今天文周两解元同作陪宾,总算有幸之至。便即离坐,由着沈达卿做引道员引至大厅上面。阶下乐工,一齐奏乐。
在那笙歌声中,文征明、周文宾抢步上前,请华老在轮香堂上堂皇高坐。华老奇怪起来,自己是来做宾客,又不是来做他的老子,那有厅堂上面,居中设席,自己面南而坐的道理。当下辞让起来,不肯就坐。周文宾不比文征明忠厚,他的心思,有时不在老祝之下。但看在杭州乔扮乡姬,赚取老祝书扇,他的口才便可想而知了。他见华老逊让,便即语里藏机的说道:“老太师德望巍巍,是此间的泰山北斗。倘不朝南而坐,教敝友唐子畏怎能心安?”
华老笑道:“周孝廉太把老夫抬举了,恭敬不如从命,只好有僭了。”
说罢,向南坐下。文、周两解元便在左右相陪。华老心中十成怒意已消释了一半。谁知周文宾的说话异常狡狯,他说泰山北斗,着眼在泰山二字。他既声称华老是此间的泰山,分明说华老是唐寅的丈人峰。还加一句倘不朝南而坐,教唐子畏怎能心安,表面上是恭维之言,实则这朝南二字很不好听。苏州人有一句刻薄话,把“朝南乌龟”四字,当做岳丈的代名词。华老吃了盐块,还没有知晓,派在遮堂后面窃听消息的祝僮,早已听出其中的骨子,一溜烟跑到花园中,在唐祝面前详细报告。枝山点了点头,教他再去探听。祝僮去后,枝山笑向唐寅说道:“华老已承认做朝南乌龟了,停一会子,你去拜见你的丈人峰罢。抛下园中,再说轮香堂上高坐的华老太师,见他们款待的礼式异常隆崇,仆人献茶,都是趋步上前,手托着茶盘,在席前跪献,然后由旁侍的家人,接取在手,分送宾主。三十二只高脚水晶盆,满满的盛着时鲜果品,神巧干点,文周二人把来一一敬客。华老道:“文孝廉,那天光降敝庐,老夫很觉接待不周。当时匆匆便去,不肯稍作句留。听说要往镇江一带游玩,怎么又不曾去却已早返吴门。”
征明沈吟了片晌,便道:“那天趋府参相,在吉甫堂上面聆教训,非常荣幸。临行时又蒙老太师厚赐赆仪,更深感激。本待往游金焦二山,只为祝枝山临时变计,惮于远行,以致不克远游。折回苏郡。”
华老笑道:“文孝廉啊,不是老夫倚老卖老,有几句逆耳忠言,请你详察。”
征明欠身答道:“老太师肯施教训,小子自当洗耳恭听。”
华老道:“这位临时变计的祝孝廉,端的诡计太多了。那天他在老夫家里,信口胡言,那有一句真实的话。似这般的言而无信,大非端人正士所为。老夫接谈之下,便不愿和他再见。听说文孝廉和枝山很是莫逆,可知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习与俱化。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也是习与俱化。’枝山有毒蛇之称,更比鲍鱼可怖。文孝廉合该早与绝交,免受其累。老夫是一片好意,昨天曾经和令岳谈起这件事,今天又向足下面进忠告。‘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身’。足下切勿当做老生常谈,才是道理。”
征明诺诺连声,不敢替老祝剖白。周文宾忽的连连念着”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身。”
点头播脑,好像有什么感想一般。华老道:“周孝廉连声念这两句格言,敢是效法‘子路终身诵之’么?”
文宾道:“晚生偶尔想起昨天枝山也曾道过这两句格言。他说:‘那天祝某见了老太师,也是一片好意,面进忠告。’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身。
可惜老太师不曾俯纳忠言,以致上了唐寅的大当,发生男女夤夜私逃的事。要是听了祝某的忠告,便没有这般事发生了。”
华老道:“枝山那天在吉甫堂上,只是无中生有,架起空中楼阁,何曾有一句忠实之言?老夫素来谦恭下士。他有忠言,断无不受之理。诗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刍荛之言,尚且可以采纳,何况一榜解元乎?只是他没有忠言相告罢了。”
文宾道:“可惜枝山没有在座,否则请他把所进的忠言,申说一遍,老太师听了便可豁然。”
华老笑道:“周孝廉,你休相信他的言语,他怎有忠言告人。总是一片胡言。”
文宾道:“老太师听禀,不是晚生袒护着枝山,论到他的为人,确是很有热心的。对于年高德劭的元老,尤其不敢放肆,一定开诚布公,说几句忠实的话。人家只道他存心欺诈,却不知道他的欺诈,分明因人而施。遇着欺诈之徒,他便以欺诈待之。至于老太师这般盛德巍巍,名闻朝野,他非但不敢欺,而且不忍欺。他告诉晚生,说那天在吉甫堂上,确有几句苦口忠言,只可惜老太师听而不闻,以致辜负了枝山的一片好意。”
华老听了半信半疑,便闻文宾道:“他端的道些什么来?”
文宾道:“那天晚生没有和枝山同上华堂,他的说话,晚生但据传闻,并未目击情形。好在衡山兄和他同日参相,他说的什么忠言,老太师只问衡山兄便是了。”
华老果然回转头来,笑问道:“文孝廉,那天吉甫堂上你也在座,枝山有没有忠言相告,只怕没有罢?”
征明吞吞吐吐的说道:“有是有的,但是小子受了老太师的教训,枝山便有忠言,小子也疑他是作伪,所以不敢告禀。”
华老道:“是真是伪,老夫自会知晓。文孝廉尽把他的忠言申说一遍。”
征明道:“老太师听禀,那天登堂谒相,一者问问老太师的起居,二者为着子畏兄失踪半载,曾有人秘密相告,说他在相府中充当书僮。此来也好物色子畏,劝他早日回去。小子曾和枝山秘密商议,要是遇见子畏,是说破的好,是含糊的好?枝山道:‘这是两难的事。说破呢,教子畏当场出丑,似乎对不住好友。含糊呢,好友分上对得住了,但是帮着子畏欺骗你这位盛德巍巍的老太师,未免于心不安’。”
华老点头道:“这也虑得很是,后来可曾商定什么方法?”
征明道:“后来枝山想定了一个计划,他说宁负好友,莫欺贤相。老太师天上星辰,人间吉甫,我们后生小子,理宜开诚布公。说破相府中的华安,便是唐寅变相,好教老太师预为之计,莫把他当做真个书僮。”
华老道:“既这么说,为什么不道破机关。”
征明道:“那天吉甫堂上,枝山见了子畏曾经两度点破机关。第一次枝山问了子畏的姓名,知道他改称康宣,康和唐相似,宣和寅相似,枝山劈口便说很像很像。他分明在说,这不是康宣,是唐寅啊。唐寅和康宣,很像很像。他以为老太师听了这蹊跷的话,一定可以从康宣相像的字,悟出康宣便是唐寅。可惜老太师不曾注意及此。”
华老点头道:“那天老祝确有这句话。但是老夫素性爽直,怎会猜这哑谜儿。他既要道破机关,何不直捷爽快的向老夫进言,为什么隐隐约约,弄这玄虚?”
征明道:“枝山为着老太师不曾注意及此他第二次点破机关,便直捷爽快的向老太师进言了。那时子畏站立在老太师背后,老太师问及子畏,枝山便指着老太师的背后说道,唐寅在这里。说了两遍,老太师回头两次,可惜都被子畏躲去,依旧不曾看破机关。”
华老点头道:“枝山果然这般说,但是老夫为着他胡言乱语,不说真话,因此疑他和老夫大开顽笑。他既然自称直捷爽快,为什么老夫问他唐寅在那里,他又说是扇面上落款的唐寅呢?”
征明道:“老太师只管和枝山觌面谈话,谁知站在老太师背后的唐寅,向枝山扮着鬼脸,一会儿努起眼睛,一会儿捏着拳头。枝山虽是短视,不过那般磨拳擦掌的情形,他也有些觉察。因此他才不敢直言,只说是扇面上落款的唐寅,把这事支吾过去。这是枝山不得已的苦衷,老太师须得格外原宥。”
华老沈吟了片晌道:“那么老夫错怪着枝山也,他既经两番通知老夫,那么这次上了唐寅的当,老夫之咎,非枝山之罪也。”
正在谈论时,忽的里面传出消息道:“请太师爷到八谐堂上坐席,以便新郎新娘向太师爷谢罪。”
华老正待谦让,文、周两解元却已离座相陪,一定要请太师爷到八谐堂上去用午膳。华老觉得却之不恭,只得请文周两解元引路,同到内堂赴宴。正是:两部管弦三月饮,一般裙屐六朝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