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列表
- 楔子 周美人影射张梦晋 铁先生演说唐解元
- 第01回 桃花庵唐伯虎填词 丹桂轩祝枝山行令
- 第02回 未免有情九秋香满 谁能遣此一笑魂销
- 第03回 访秋容才子唤扁舟 谈往事村夫记细帐
- 第04回 窥玉貌三生有幸 倾银盆二笑留情
- 第05回 客中况味又苦又甘 梦里姻缘疑真疑幻
- 第06回 华秋香三笑留情 唐伯虎一身作仆
- 第07回 驮青石允明恶作剧 进中门子畏惹人怜
- 第08回 乱磕头俊婢戏书生 频屈膝解元拜表妹
- 第09回 冯玉英苦口进良言 周文宾乔妆赚名画
- 第10回 假书童一戏呆公子 痴丫环初识美解元
- 第11回 小厨房送抱推襟 天香堂出乖露丑
- 第12回 老相国刮目赏书童 太夫人平心论义子
- 第13回 恋情人枉送鸳鸯帕 择佳婿虚张孔雀屏
- 第14回 沈画师游山坐小轿 文解元冒雨觅扁舟
- 第15回 传画学师生接席 诉衷情姊妹联床
- 第16回 祝枝山有心窥画室 杜月芳无意遇情人
- 第17回 赠良玉才子订良缘 藏画箱闺人闯画室
- 第18回 意外奇缘书生充画品 箱中人语淑女拜明神
- 第19回 因祸得福文征明乞婚 带讽含讥李寿姑遇窘
- 第20回 祝枝山设计换空箱 徐鸣皋奉命求唐画
- 第21回 有诗为证咏四字风怀 不速而来操两番月斧
- 第22回 柳儿语妙折服杜翰林 石榴情多痴想唐才子
- 第23回 搬唇舌太君训婢 收骨头华老还家
- 第24回 重科名门墙粘捷报 闹意见书馆记深仇
- 第25回 客中动秋感妙语双关 园内逗娇声伊人宛在
- 第26回 中宵煮水洗濯绣球风 重九制粞欢迎菊花印
- 第27回 唐子畏戏弄王本立 华鸿山邀请宋悦峰
- 第28回 留情索狭路诉相思 恋主轩隔墙动食指
- 第29回 假公济私劝先生尽责 将功赎罪代公子捉刀
- 第30回 冯玉英冷笑破机关 王本立求荣钻圈套
- 第31回 大排筵宴老相国酬师 小试文章呆公子出丑
- 第32回 即席挥毫气走老学究 书房伴读抬举小奚童
- 第33回 写喜联老祝开心 送贺礼小厮滑脚
- 第34回 唐兴小试丰千舌 陆氏大起娘子军
- 第35回 赵星海贿买山间古木 祝枝山计赚云里观音
- 第36回 换对联新娘子生嗔 落船坞大和尚争座
- 第37回 张冠李戴移祸江东 旧事重提高歌湖畔
- 第38回 楼上闻歌徒呼负负 筵前把盏下拜盈盈
- 第39回 诗咏滑稽聊资雅谑 图题送别遽得多金
- 第40回 点墨全无嘲笑呆公子 薄言往愬激怒老皇封
- 第41回 结人缘婢女求情 描佛相书生赎罪
- 第42回 善才龙女肖我肖卿 犬子鸡雏侮人侮己
- 第43回 老讼师小破悭囊 贤主仆广行善举
- 第44回 三桩祈祷张木匠过年 两副门联徐秀才扫兴
- 第45回 何秀才批六言妙判 祝解元诵四句诗经
- 第46回 变读法片语服群儒 走样子只身逢二憾
- 第47回 打灯谜童仆胜秀才 借服饰大娘规小叔
- 第48回 俏丫环多情怜俊仆 假村姑有意骗亲娘
- 第49回 月下添娇倾倒浪子 灯前含媚戏弄家奴
- 第50回 拍吟肩公子灌迷汤 写便面解元中妙计
- 第51回 百花台欢迎闺眷 五骏骑遍访佳人
- 第52回 书馆春深错点鸳鸯谱 妆楼人静闲品凤凰箫
- 第53回 调寄百尺楼识曲聆音 缘订三生石推襟送抱
- 第54回 屏后听诗痴绝小婢女 灯前正拍颠倒虞美人
- 第55回 密语相商微闻脂粉气 纤尘不染戏继睡鞋诗
- 第56回 倚翠偎红偷傍游仙枕 珠啼玉笑催开并蒂花
- 第57回 镜里窥玉容丫环注目 堂中来怪容童仆惊心
- 第58回 入密室殷勤授心诀 上闺楼子细看眉峰
- 第59回 詈申申娇小姐含愤 情脉脉俏丫环居功
- 第60回 白玉无瑕传言玉女 黄金有价愿作金人
- 第61回 石破天惊情场多阻 山穷水尽奇境特开
- 第62回 延嗣续祝解元得子 释怨仇徐秀士做媒
- 第63回 磕响头梦魂惊锦瑟 谈密话消息逗秋香
- 第64回 大媒颊上茅草乱蓬蓬 娇女指尖梅花香拂拂
- 第65回 苔滑高峰娄妃谏主 花栽吴苑崔女离乡
- 第66回 诗中才子非幻非真 梦里替人若无若有
- 第67回 河畔归舟欢腾内子 庙前论字倒写良人
- 第68回 必敬必恭佳人款客 不伦不类村汉通文
- 第69回 祝希哲片言熄怒火 冯太君千里归故乡
- 第70回 唐解元大除夕行令 冯玉英上元夜张灯
- 第71回 觅竹叶宛转求姑母 取参枝邂后遇娇娘
- 第72回 紫薇堂俏婢子啼鹃 牡丹亭老太君看鹤
- 第73回 宵征肃肃公子把衾裯 夜语喁喁丫环同枕被
- 第74回 吉甫堂上相国集贤宾 学士桥边枝山授诡计
- 第75回 小施伎俩老相国受欺 大发牢骚众家奴集议
- 第76回 杜雪芳内堂誉俊婢 华相国书院训群童
- 第77回 扭胸脯小杨争板凳 烘馒头痴婢闭房门
- 第78回 卅六名群芳都待选 五百年佳耦总无缘
- 第79回 尤石榴痛恨薄情郎 唐解元激怒老相国
- 第80回 璧合珠联佳人入选 波谲云诡才子遭殃
- 第81回 不速客来逢凶化吉 有心人至破涕为欢
- 第82回 娘子军秘密解围 女儿酒殷勤献客
- 第83回 夜行船悠扬闻棹唱 瓦茶壶淅沥听秋声
- 第84回 扁舟载艳美在其中 佛殿题诗变生意外
- 第85回 陆昭容惩戒狂夫 唐子畏忏除旧恶
- 第86回 访踪迹园内闹妖魔 破机关房中卧酒鬼
- 第87回 老太君哀哀哭俊婢 少夫人历历话书童
- 第88回 呆公子自夸先见 老太师亲访逃奴
- 第89回 杜太史停舟迎远客 祝解元开帐索吟髭
- 第90回 欲壑难填尽情敲竹杠 良宵易误何处觅桃源
- 第91回 鸳梦未圆冷落唐才子 鹦哥如意推举女状元
- 第92回 宴白亭祝枝山设计 轮香堂华相国坐茶
- 第93回 平头文契签押六如 捧腹文章清空一空
- 第94回 红粉两行恍入女儿国 金尊三献欢饮寿星杯
- 第95回 李寿姑图赖相思债 华秋香羞进合欢樽
- 第96回 品玉箫同聆下雨歌 熄银灯戏赠催妆曲
- 第97回 秦姝顾女妙语解颐 吉士佳人良宵阻梦
- 第98回唐解元巧对一双络索 祝希哲妄思三笑姻缘
- 第99回 一番秘策有意戏狂徒 两字罗帏无心成佳兆
- 第100回 扮演假秋香逢场作戏 结束真才子对酒当歌
『唐祝文周四杰传』第50回 拍吟肩公子灌迷汤 写便面解元中妙计
- 本章共 6.31 千字
- 最后修改于 2022-07-07
紫藤书屋中的祝枝山,守候着乔妆改扮的周文宾出来,好赢他三百两纹银。也拖着一张椅子,专向着两扇屏门而坐。只为凡是里面出来的人都是从这两扇屏门中走出来的。紫藤书屋中,常有婢女出来,在庭心里折取梅花,他想:“今夜却要十分注意,防着周老二也扮着婢女折梅,前来戏我一戏,输去三百两还是小事,老祝被他吃瘪这损失非同小可。”
祝僮毕竟小孩子脾气,向主人说明了放他上街坊去观看花灯。枝山允许他出门,所以紫藤书屋中只剩着枝山一人。他知道自己的目光不济,面前便燃烧着一枝红烛,时时夹去灯煤,以便光明如昼。
忽闻呀的一声,屏门开了,一个婆子从里面出来,到庭心里折取蜡梅,打从枝山旁边经过,笑说道:“祝大爷,今夜倒不去看灯?”
枝山不即答应,把烛煤弹去了,掌着烛扦,把婆子上下照了一遍。婆子笑道:“照什么?”
枝山道:“照照你可是老二变相?”
婆子只当他醉了,便不去睬他,自去折取蜡梅,折取后回到里面把屏门掩上。枝山自言自语道:“老二诡计多端,总是细心一些的好。方才的老妈子,我明知不是老二改妆的,但是我总得照他一下,照见了他的满面皱纹,我才放心,这便不是老二的变相。”
又等了一回子,还没有什么动静,他想:“难道老二在里面睡着了么?”
正在想时,呀的一声屏门开了,隐隐约约出来的是个丫环模样,枝山忙道:“来人暂请停步。”
那丫头道:“祝大爷做什么?”
枝山道:“你不用问我,我自有道理。”
那丫头便站定了,嘴里只是吃吃的笑,枝山手忙脚乱,又要弹烛煤,又要取出单照,又要掌着烛杆,他便离座来试验这真假丫环。烛光之下,照见那丫环是个小大块头;面貌是丰腴的,并不象周老二。便道:“你叫什么?”
那丫头道:“我是锦葵呀,来看祝僮兄弟的。祝僮兄弟那里去了?”
枝山恍然道:“不错不错,你是锦葵呀!你看祝僮,祝僮上街坊看花灯去了。”
原来枝山常听得祝僮谈及大娘娘身边有个锦葵阿姐最为和气。只为是个小大块头,人家叫他一声“赛杨妃。”
现在那个丫头定是锦葵无疑了。当下锦葵听说祝僮出门去了,便想回到里面。
枝山道:“锦葵,我问你一句话,你从里面出来,可曾看见你们二爷在里面做什么?”
锦葵笑了一笑,暗想:“祝阿胡子枉号智囊,这一番管教他失败在我锦葵丫头的手下。”
原来锦葵到紫藤书屋中来,自有他的用意。这用意有二层:一者瞧瞧他的情人祝僮今夜可曾出去看灯?二者他知道二爷是从后门出去的,少顷一定从前门进来。二爷赢了东道,他有三十两的分儿。他这番到书屋中来探这一探,要是祝阿胡子问及二爷,我便给他上一个当,好教他少顷见了乔妆改扮的二爷进来,不会看破二爷的真相。当下笑了一笑道:“祝大爷,你问我们二爷做甚?”
枝山道:“我要和他谈谈。”
锦葵摇了摇头道:“二爷不出来了,要谈明天再谈。”
枝山道:“二爷为什么不出来呢?”
锦葵道:“二爷进来的时候,已有四五分酒意,他见里面的筵席未散,便坐了下来,和老太太、大娘娘吃酒,二爷的拳风是不行的,他偏要和老太太、大娘娘猜拳,却不料连输了四五大杯。他又好胜,不肯慢慢儿喝下去,总是一饮而尽。饮了三大杯,他的喉咙里竟放起鞭炮来了。幸而他别转了头,没有吐到席面上去。老太太着了慌,教他饮了一碗醒酒汤,吩咐他归房安睡。无论如何,今夜不许他起身。他到了房里便即睡着了。祝大爷要和他谈谈,今夜不及了,明天谈罢。”
锦葵说完以后,匆匆入内。
临走时,口中还说着:“祝大爷费你的心,见了祝僮兄弟,说我来看过他的。”
锦葵去后,枝山自言自语道:“老二不出来的了,他不出来。他的东道便输了。我可以向他说:‘你为什么不出来?你分明是怕我窥破你真相,这三百两快快拿来。’那么他便没话回答了。”
又想到:“方才那个锦葵丫头,虽然肥了一些。模样儿很不弱。我做了大爷,倒不及手下的谜僮祝管,听那锦葵口音,左一声祝僮兄弟,右一声祝僮兄弟,很像有情于他。看来倒是一双佳偶……”
忽的外面一阵步履声,接着又是一阵花粉香,直扑到书屋里来,那便引起了枝山的注意。
花粉香做先锋队,来的一定是女客。时候不早,外面还有什么女人来呢?但听得莺声呖呖般的唤道:“二爷二爷,你可在里面?”
枝山忙问来的是谁,文宾便趁势走入里面,见了枝山做出失望的样子,道一句:“二爷那里去了?”
枝山手执单照,照见来的是一个美貌裙钗,便道:“里面请坐。”
文宾道:“老伯伯,二爷可在这里?”
枝山道:“休管大爷、二爷,坐坐何妨?”
文宾道:“二爷不在这里,我便要去了。老伯伯你见了二爷,你说后街豆腐店里的许大姑娘来到这里看他的。说时,便要转身。枝山道:“既来之,则安之……”
列位看官,祝枝山毕竟狡狯,他虽然知道周文宾已经烂醉如泥,今夜不出来的了。但是这女人是否他扮的,倒也不可不妨,先来试验他一下,他故意道出这两句通文的话。要是真个豆腐店中的女郎听了这两句,一定莫名其妙;要是周老二假扮的女郎,听了这两句一定回过头来,道一句:“二爷不在这里,奴家不再耽搁了。”
唉,周文宾的乔妆计划几乎失败在这”既来之,则安之“两句之下。他已准备回过头来,准备要说:“二爷不在这里,奴家不再停留了。”
但是猛想到:“方才在内堂哄骗母亲,母亲说许大姑娘怎么会说这通文的话?他想我现在扮了乡下大姑娘,他背着书句,由着他背,我只算莫名其妙便是了。”
他打定了主意,头也不回。祝枝山才知道他是个货真价实的乡下大姑娘,把方才的疑虑都打消了。他正觉客馆凄清,有了这美人儿走来,空气中也含着一种暖意。他怎肯放这乡下大姑娘出去?便道:“大姑娘,来来来!且在这里坐坐,也许二爷会得出来。文宾便答转身躯向枝山打量了一下,问道:“老伯伯姓什么?”
枝山道:“姓祝。”
文宾笑了笑道:“祝伯伯唤我做甚?”
枝山道:“唤你进去暂坐片刻,也许二爷会得出来。”
文宾便不客气,跟着枝山入内,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枝山道:“请问大姑娘芳龄多少?”
文宾假作呆了一呆,隔了片晌,才说道:“祝伯伯,我们豆腐店里只有划方豆腐干,没有什么方菱圆菱。”
枝山笑道:“大姑娘,你缠错了,我问的芳龄多少,便是问你年纪多少。”
文宾笑道:“原来芳龄便是年纪。奴家的芳龄一十七岁了,请问祝伯伯芳龄多少?”
这句话引得祝枝山发笑。便道:“你问我么?虚度三十九岁了。”
文宾假作娇嗔道:“祝伯伯这般瞎话四,奴家已告诉你芳龄一十七岁,你怎么说许大三十九岁了?”
这句话又引得祝枝山大笑,也想这许大端的笨不可言,他把“虚度”二字当做“许大”二字。他这个人简实是“聪敏面孔笨肚肠”,看来不配和他通文的。便道:“大姑娘,你又缠错了,我说的虚度三十九岁,是说我的年纪三十九岁。”
文宾笑道:“原来祝伯伯也叫做许大?你既然姓许,怎么又姓祝呢?”
祝山拍手大笑道:“姑娘,你专会呕人发笑,我不和你通文了。你简直胸无点墨。”
文宾瞧了瞧枝山的手指道:“怎么祝伯伯也是六指头?”
枝山惊问道:“你又见过谁是六指头来?”
文宾道:“奴家听得周二爷有个好朋友,写得一笔好字,便是江南第二才子祝枝山,也是六指头。祝伯伯,你可认识他?”
枝山听得唤他江南第二才子,不禁心花怒放,他斜着眼睛,捋着颔下的胡子,笑嘻嘻说道:“大姑娘,实不相瞒,江南第二才子祝枝山,便是老夫。”
文宾又假作诧异的模样道:“祝伯伯,你说谎了,江南笫二才子不是老虎,却是洞里赤练蛇。”
枝山道:“呸!你‘当着和尚骂贼秃’了,我便是祝枝山,人家唤我洞里赤练蛇,这个人一定要入十八层地狱。”
文宾听着,便即起立,捧着胸膛,向枝山福了两福道:“祝大爷休得见气,奴家有眼无珠,不知道你便是江南第二才子。祝大爷,奴家这番到来,虽然是看周二爷,其实要看你祝大爷。”
枝山道:“你来看我做甚?”
文宾道:“祝大爷的书法四远驰名,张小二得了你祝大爷写的扇子,一换便是十多两银子,母子俩便可安安稳稳的过年。杭州人谁不称赞祝大爷的义气?谁不称赞祝大爷的一笔好字?不识好歹的苏州人,替祝大爷起这恶毒的绰号。祝大爷说这个人一定要入十八层地狱,奴家却说这个人一定要入三十六层地狱。祝大爷是菩萨肚肠,活佛的心,怎说是洞里赤练蛇呢?”
枝山听了好不快活,自思生平知己半在巾帼。在嘉兴时,为着一首诗受那芙蓉姨太太百般优待;在杭州时,又为着一柄扇子,受那许大姑娘的抬举。便道:“大姑娘,你真是祝某的知己。你今夜到来看我,可是要我赠你一柄扇子?”
文宾又起身福了两福道:“祝大爷竟是未卜先知,奴家来看周二爷,便是央托周二爷向祝大爷说,送给奴家一页扇面,好教奴家在兄弟面前说的嘴响。”
枝山道:“这话怎么讲?”
文宾道:“只为祝大爷赠给张小二扇面的事,是奴家兄弟许二告诉奴家的。许二说,祝大爷的字怎么值钱?我们豆腐店里做了一朝,不及祝大爷笔头上一转笔毛。奴家问许二:‘你说的祝大爷住在那里?’
他说住在隔壁周府,奴家说:‘既然住在隔壁周府,你姊姊也会向他讨取一页扇面。’
许二说:‘你休夸口,祝大爷的字岂肯轻易下笔?’奴家便和许二赌个输赢,今夜奴家讨得祝大爷所写的扇面,许二做三声狗叫,讨不得祝大爷的扇面;奴家做三声狗叫,好大爷,亲大爷,菩萨肚肠的大爷,活佛心的大爷,你成全了奴家罢!”
枝山被文宾连灌着迷汤,益发神魂颠倒,便道:“你们也赌着东道么?奇哉怪哉!”
文宾道:“难道祝大爷也和谁赌着东道来?”
枝山道:“没有,大姑娘,我告诉你,祝某的字本来不肯轻易下笔的,今夜瞧着你大姑娘的分上,便破例替你写一页扇面。好在我过嘉兴时,有人送我多页扇面,即刻便可一挥。可惜没有人替我磨墨,我的僮儿又上街看灯去了。”
文宾道:“奴家替你磨墨可好?”
枝山道:“再好也没有。从前贵妃捧砚,今夜佳人磨墨。我祝某的艳福真不浅啊!”
文宾暗暗好笑,这胡子快要上当了。便由着他咬文嚼字,不去睬他。只弹了弹烛花,把案上砚台加了几滴水,执了一锭仿古名墨,轻圆流利的磨将起来。枝山正取着扇面,预备挥洒,陡见那大姑娘磨墨的姿势分明是个惯亲笔砚的人。他既是豆腐店里的女子,磨豆腐是在行的,磨墨是不在行的。现在瞧见他磨的这般轻圆流利,不禁涌起了疑云。捋着胡须笑道:“老二,你扮的好像啊!”
文宾听了狂吃一惊,被他一言道破,怕不要功败垂成。好在他知道枝山的脾气,并非真个看出了破绽。不过冒我一冒,看我可有什么惶失措?当下很镇定的说道:“祝大爷说些什么?奴家不明白。”
枝山笑道:“老二,你道我‘浑浊不分鲢与鲤’,你可知道我‘水清方见两般鱼’?”
文宾放着手中的墨,忙道:“祝大爷,奴家害怕,要走了。”
枝山道:“为什么要走呢?”
文宾道:“祝大爷可是有疯癫病的?好好的和你讲话,你忽然着了邪魔似的,老二长,老二短。口中喃喃呐呐,说这不明不白的话,好不怕人。”
说罢,返身便走。慌得枝山把他拖住,便道:“大姑娘休得害怕,这是我一种习惯,叫做”胎里毛病“,心中想着什么,一个不注意,口中便要说将出来,并不是疯癫。大姑娘,依旧请你替我磨墨,你磨墨的样子确是在行,一些水也不会泼出砚外。”
文宾肚里明白,原来在这分上,几乎露出马脚来。便笑着说道:“祝大爷,你说奴家磨墨磨的好,这便是吃了不识字的苦。”
枝山诧异道:“怎么磨墨在行,倒是吃了不识字的苦?大姑娘你弄错了。”
文宾一壁磨墨,一壁说道:“祝大爷,奴家告诉你,我们开的虽是一家小小豆腐店,但是也有往来的帐目,豆腐店请不起司帐先生,只好每天央托对门教书的王先生写帐。王先生写帐时,派着我在旁磨墨,溅出了一点水,他便掷着笔大发脾气。为这分上,我不会写字,我却会磨墨。遇着王先生替别家写对时,也要我磨墨。我磨墨在行,都是吃着不识字的苦。”
枝山笑道:“原来如此。墨已磨浓了,待我来写罢。但是只落单款,不落双款。”
文宾道:“什么单款双款?奴家不明白。”
枝山道:“单写我的名字叫做单款,连你的名字一同写上,这便叫做双款。”
文宾道:“奴家不要单款,却要双款。”
枝山道:“据我看来,还是落了单款的好,单款的扇面拿上茶会便可换得十多两银子。要是落了双款,价值便短了。”
文宾道:“祝大爷,写的扇面,便是奴家的宝贝,休说十多两银子,一千两也不卖,祝大爷,奴家一定要请你落这双款的。”
枝山道:“要写双款便要请问你的名字。”
文宾道:“早已告诉祝大爷了,奴家便是许大,许大便是奴家。”
枝山道:“这个名字不好听,怎好写上扇面?”
文宾道:“祝大爷休得欺瞒奴家不识字,奴家一离母胎便叫许大。叫了十七年,没有人说我不好听。便是不好听,你也要替奴家写上扇面。”
枝山道:“写便写了,只是许大的下面写些什么称呼呢?也罢,不要称呼了,但写许大两字罢。”
文宾拍着枝山的肩头道:“祝大爷,奴家不要。‘阿猫阿狗有称呼’,你但写许大,不写称呼,你便瞧奴家不起了。奴家不要。”
枝山一连声的应道:“写写写……”
列位看官,这是一种心理作用。文宾没有乔妆时,也曾手拍枝山的肩,枝山的肌肤上并不起着什么快感。现在这一拍却不然了,枝山觉得纤手着肩有一种又酸又甜又酥又麻的感觉,直入他的骨髓。除却满口答应,还有甚么话说?文宾道:“你写的什么称呼?”
枝山道:“写上许大姑娘可好?”
文宾道:“奴家不要。”
枝山道:“写上许大小姐可好?”
文宾道:“奴家不要。”
“写上许大女士可好?”
文宾道:“奴家不要。”
枝山道:“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要我写什么?”
文宾道:“奴家说了,只怕你不肯写。”
枝山道:“只要你说的出,我便写的出。”
文宾道:“你要写上‘许大好妹妹’五个字。”
枝山道:“‘好妹妹’的称呼,只好口头称呼,怎好写上扇面?”
文宾另起着一双手,拍着枝山那一双肩道:“祝大爷,你不写称呼,奴不要。”
说这话时声音十分甜媚,枝山的身体几乎瘫化做一堆,除却满口应允以外,还有什么话说?文宾又弹了弹烛花。枝山已蘸得笔饱,正待写字,忽然向文宾说道:“大姑娘,请你抹一抹桌子,这里有些灰尘。”
文宾不知是计,便取了抹巾,低着头抹桌子。抹到枝山身旁,枝山乘他不备,凑过头去嗅了嗅他的粉颊,文宾假作娇嗔,把抹布一丢道:“祝大爷这般不老实,扇子不曾写却来占奴家的便宜。”
枝山听得话中有因,便道:“大姑娘,不写扇子便不能占你的便宜,要是写了扇子便怎样?”
文宾笑了一笑,低头不语。枝山凑头过去:“怎么样?”
一壁问一壁嗅着鼻子,觉得阵阵粉花香直透心坎。文宾道:“你替奴家写了扇……”
说到这里,扑嗤的笑了。枝山见了益发消魂,又凑过头问道:“怎么样?”
文宾道:“祝大爷不要这般,又是酒气直冲,又是毛篓篓刺痛奴家的面颊。奴家又回去了。”
枝山道:“不要回去。你只告诉我,替你写了扇子,你便怎么样?”
文宾道:“祝大爷,这叫做‘明人不消细说’了。”
枝山听得这一句话,分明是批准了战书,立即告着奋勇,提笔在手,写了这一页扇面,又写着:“许大好妹妹芳鉴,吴门祝允明书。”
特别讨好,还加着两方圆章,双手捧上,送给这位西贝的好妹妹。文宾接取在手,在烛焰旁边烘干了墨迹,摺叠好了,纳入怀中,便向枝山福了两福。谢了他的盛意,便要告辞。却被枝山一把拖住道:“好妹妹,你允许我的话怎么样了?”
文宾道:“奴家没有允许你啊!”
枝山道:“好妹妹,你说写了扇子以后便……”
文宾道:“便什么?”
枝山道:“你说‘明人不消细说’”
文宾道:“那么奴家早已向你说明了,你是聪敏人,难道不省得?”
枝山道:“‘明人不消细说’便是这个那个。”
文宾道:“这个那个是什么?”
枝山道:“这个那个便是‘明人不消细说’了。”
文宾道:“祝大爷,你不是个好人,不肯老老实实的说。欺我乡下姑娘。”
枝山笑道:“好妹妹,你逼我说。我便直说了。这个那个便是和你同床共枕。”
文宾回复着自己的声调说:“老祝无礼!你这东道输了,三百两纹银快快拿来。我说的‘明人不消细说’,便是要赢你的东道,得你的三百两纹银。我怕你图赖,这一页扇面便是你瞧不出我改妆的证据。老祝,你佩服我么?”
枝山听了,不慌不忙,说出一番话来。正是:三生修订鸳鸯谱,片语安排锦绣窝。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