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列表
- 楔子 周美人影射张梦晋 铁先生演说唐解元
- 第01回 桃花庵唐伯虎填词 丹桂轩祝枝山行令
- 第02回 未免有情九秋香满 谁能遣此一笑魂销
- 第03回 访秋容才子唤扁舟 谈往事村夫记细帐
- 第04回 窥玉貌三生有幸 倾银盆二笑留情
- 第05回 客中况味又苦又甘 梦里姻缘疑真疑幻
- 第06回 华秋香三笑留情 唐伯虎一身作仆
- 第07回 驮青石允明恶作剧 进中门子畏惹人怜
- 第08回 乱磕头俊婢戏书生 频屈膝解元拜表妹
- 第09回 冯玉英苦口进良言 周文宾乔妆赚名画
- 第10回 假书童一戏呆公子 痴丫环初识美解元
- 第11回 小厨房送抱推襟 天香堂出乖露丑
- 第12回 老相国刮目赏书童 太夫人平心论义子
- 第13回 恋情人枉送鸳鸯帕 择佳婿虚张孔雀屏
- 第14回 沈画师游山坐小轿 文解元冒雨觅扁舟
- 第15回 传画学师生接席 诉衷情姊妹联床
- 第16回 祝枝山有心窥画室 杜月芳无意遇情人
- 第17回 赠良玉才子订良缘 藏画箱闺人闯画室
- 第18回 意外奇缘书生充画品 箱中人语淑女拜明神
- 第19回 因祸得福文征明乞婚 带讽含讥李寿姑遇窘
- 第20回 祝枝山设计换空箱 徐鸣皋奉命求唐画
- 第21回 有诗为证咏四字风怀 不速而来操两番月斧
- 第22回 柳儿语妙折服杜翰林 石榴情多痴想唐才子
- 第23回 搬唇舌太君训婢 收骨头华老还家
- 第24回 重科名门墙粘捷报 闹意见书馆记深仇
- 第25回 客中动秋感妙语双关 园内逗娇声伊人宛在
- 第26回 中宵煮水洗濯绣球风 重九制粞欢迎菊花印
- 第27回 唐子畏戏弄王本立 华鸿山邀请宋悦峰
- 第28回 留情索狭路诉相思 恋主轩隔墙动食指
- 第29回 假公济私劝先生尽责 将功赎罪代公子捉刀
- 第30回 冯玉英冷笑破机关 王本立求荣钻圈套
- 第31回 大排筵宴老相国酬师 小试文章呆公子出丑
- 第32回 即席挥毫气走老学究 书房伴读抬举小奚童
- 第33回 写喜联老祝开心 送贺礼小厮滑脚
- 第34回 唐兴小试丰千舌 陆氏大起娘子军
- 第35回 赵星海贿买山间古木 祝枝山计赚云里观音
- 第36回 换对联新娘子生嗔 落船坞大和尚争座
- 第37回 张冠李戴移祸江东 旧事重提高歌湖畔
- 第38回 楼上闻歌徒呼负负 筵前把盏下拜盈盈
- 第39回 诗咏滑稽聊资雅谑 图题送别遽得多金
- 第40回 点墨全无嘲笑呆公子 薄言往愬激怒老皇封
- 第41回 结人缘婢女求情 描佛相书生赎罪
- 第42回 善才龙女肖我肖卿 犬子鸡雏侮人侮己
- 第43回 老讼师小破悭囊 贤主仆广行善举
- 第44回 三桩祈祷张木匠过年 两副门联徐秀才扫兴
- 第45回 何秀才批六言妙判 祝解元诵四句诗经
- 第46回 变读法片语服群儒 走样子只身逢二憾
- 第47回 打灯谜童仆胜秀才 借服饰大娘规小叔
- 第48回 俏丫环多情怜俊仆 假村姑有意骗亲娘
- 第49回 月下添娇倾倒浪子 灯前含媚戏弄家奴
- 第50回 拍吟肩公子灌迷汤 写便面解元中妙计
- 第51回 百花台欢迎闺眷 五骏骑遍访佳人
- 第52回 书馆春深错点鸳鸯谱 妆楼人静闲品凤凰箫
- 第53回 调寄百尺楼识曲聆音 缘订三生石推襟送抱
- 第54回 屏后听诗痴绝小婢女 灯前正拍颠倒虞美人
- 第55回 密语相商微闻脂粉气 纤尘不染戏继睡鞋诗
- 第56回 倚翠偎红偷傍游仙枕 珠啼玉笑催开并蒂花
- 第57回 镜里窥玉容丫环注目 堂中来怪容童仆惊心
- 第58回 入密室殷勤授心诀 上闺楼子细看眉峰
- 第59回 詈申申娇小姐含愤 情脉脉俏丫环居功
- 第60回 白玉无瑕传言玉女 黄金有价愿作金人
- 第61回 石破天惊情场多阻 山穷水尽奇境特开
- 第62回 延嗣续祝解元得子 释怨仇徐秀士做媒
- 第63回 磕响头梦魂惊锦瑟 谈密话消息逗秋香
- 第64回 大媒颊上茅草乱蓬蓬 娇女指尖梅花香拂拂
- 第65回 苔滑高峰娄妃谏主 花栽吴苑崔女离乡
- 第66回 诗中才子非幻非真 梦里替人若无若有
- 第67回 河畔归舟欢腾内子 庙前论字倒写良人
- 第68回 必敬必恭佳人款客 不伦不类村汉通文
- 第69回 祝希哲片言熄怒火 冯太君千里归故乡
- 第70回 唐解元大除夕行令 冯玉英上元夜张灯
- 第71回 觅竹叶宛转求姑母 取参枝邂后遇娇娘
- 第72回 紫薇堂俏婢子啼鹃 牡丹亭老太君看鹤
- 第73回 宵征肃肃公子把衾裯 夜语喁喁丫环同枕被
- 第74回 吉甫堂上相国集贤宾 学士桥边枝山授诡计
- 第75回 小施伎俩老相国受欺 大发牢骚众家奴集议
- 第76回 杜雪芳内堂誉俊婢 华相国书院训群童
- 第77回 扭胸脯小杨争板凳 烘馒头痴婢闭房门
- 第78回 卅六名群芳都待选 五百年佳耦总无缘
- 第79回 尤石榴痛恨薄情郎 唐解元激怒老相国
- 第80回 璧合珠联佳人入选 波谲云诡才子遭殃
- 第81回 不速客来逢凶化吉 有心人至破涕为欢
- 第82回 娘子军秘密解围 女儿酒殷勤献客
- 第83回 夜行船悠扬闻棹唱 瓦茶壶淅沥听秋声
- 第84回 扁舟载艳美在其中 佛殿题诗变生意外
- 第85回 陆昭容惩戒狂夫 唐子畏忏除旧恶
- 第86回 访踪迹园内闹妖魔 破机关房中卧酒鬼
- 第87回 老太君哀哀哭俊婢 少夫人历历话书童
- 第88回 呆公子自夸先见 老太师亲访逃奴
- 第89回 杜太史停舟迎远客 祝解元开帐索吟髭
- 第90回 欲壑难填尽情敲竹杠 良宵易误何处觅桃源
- 第91回 鸳梦未圆冷落唐才子 鹦哥如意推举女状元
- 第92回 宴白亭祝枝山设计 轮香堂华相国坐茶
- 第93回 平头文契签押六如 捧腹文章清空一空
- 第94回 红粉两行恍入女儿国 金尊三献欢饮寿星杯
- 第95回 李寿姑图赖相思债 华秋香羞进合欢樽
- 第96回 品玉箫同聆下雨歌 熄银灯戏赠催妆曲
- 第97回 秦姝顾女妙语解颐 吉士佳人良宵阻梦
- 第98回唐解元巧对一双络索 祝希哲妄思三笑姻缘
- 第99回 一番秘策有意戏狂徒 两字罗帏无心成佳兆
- 第100回 扮演假秋香逢场作戏 结束真才子对酒当歌
『唐祝文周四杰传』第89回 杜太史停舟迎远客 祝解元开帐索吟髭
- 本章共 6.07 千字
- 最后修改于 2022-07-07
华鸿山对于唐、祝、文、周四才子,最惧的便是这条洞里赤练蛇。自从昨天登门参相,被他小试伎俩,把华相府中闹得七颠八倒,笑啼皆有。华老益信祝枝山的诨名,真个名不虚传了。此番船到苏州,却不料已被祝枝山知晓,敢是他袖里阴阳,有这神机妙算,因此站在船头惊奇不已。杜颂尧却请华老过了小船,以便谈论。于是华平华吉把主人扶上邻舟,一切随带的东西都运了过来。这只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着华老的坐船,确乎比不上,比着城中的游艇,这便是一只双开门的大船了。只为进了城关,河道浅狭,相府中的大船,不便驶行,所以华老每到苏州,总把坐船停在城外码头,自己或坐轿,或换小舟,进城关访候亲朋。
有时在动身以前,写信通知亲朋,何日方可抵苏,那么亲朋雇了船只,先在河埠迎候。这是常有的事,不过今日动身,出于仓卒,亲朋都不曾知晓。杜颂尧怎会听了老祝之言,前来迎候。这便值得华老惊异不置。宾主进了中舱,华平华吉自和杜升在船头讲话。舟子已解了缆绳,橹声欸乃,直进水关。华老不及和杜颂尧叙那寒暄套语,便问他怎么会得着老祝的通知,预料华某有姑苏之行?杜颂尧笑道:“老太师如何倒问起兄弟来,这是你昨天亲向老祝说的,来日傍晚一定抵苏,代达敝亲家,雇着扁舟在河埠相候。”
华老笑道:“奇哉怪哉,这是老祝撒谎,老夫何尝说过这句话来。”
杜颂尧道:“请问老太师,既没有向老祝道过这句话,如何不先不后,老太师恰在今天傍晚,舟抵吴门?”
华老道:“这件事一言难尽,少顷和你细谈。”
当下嗟叹了一会子,又问颂尧道:“亲翁,你见了老祝,他可曾向你谈起什么事来?”
杜颂尧笑道:“老祝怎有好话说出,老太师不用问罢。”
华老听了奇怪,定要盘问根由。杜颂尧道:“总而言之,‘狗嘴不出象牙’罢了,老太师听他做甚。”
华老见他吞吞吐吐,便道:“亲翁,我们既是至戚,又是好友,老祝无理之言,但说何妨?老夫姑妄听之,只算老祝放屁便了。”
杜颂尧道:“老祝提起老太师,说听得东亭镇上,又开了一家当铺,规模是很大的。老太师不惜屈尊降贵,天天到当铺子里去察看帐目。”
华老道:“老祝完全造谣,可谓毫无根据。华姓的当铺,除却隆兴当铺,更无别家。况且经营当铺,都由当铺里的总经理全权掌管,东家并不前去查帐。只不过到了年底,开一份红帐,给老夫过目便是了。所以隆兴当铺里的事,全由宋悦峰管理,老夫未当顾问。岂有新开了一家铺子,老夫不惮跋涉,天天去上铺子的道理?”
杜颂尧道:“不但老太师这般说,兄弟向老祝也是这般说。只为府上开设当铺,兄弟谊属葭莩,断无不知之理。多分老祝轻信了人言,以致有这误会。”
谁知老祝大笑道:“东亭镇上新开的大当铺,不是老太师开的,却是小唐开的。这当铺子的牌号,唤做‘康宣当铺’,老太师确乎天天去上康宣的大当。”
华老皱眉答道:“上了康宣的大当,确有其事。”
说时便把去年八月十三日康宣投靠情形,略述一遍。杜颂尧道:“记得这一天,兄弟恰恰造府奉访老太师。”
华老点头道:“便在这一天,恰才写过文契,适逢亲翁光降。老夫知道亲翁怜才心切,曾唤他出去叩见亲翁。他却花言巧语推托不去。当时瞒过了老夫,事后思量,分明他恐怕破露机关,所以不敢出面。后来冯良材姻侄到来,他和冯良材是中表兄弟,也是恐怕破露机关,自称有病,不敢出头露面。老祝说老夫上当,这倒不错。他又说些甚么?”
杜颂尧道:“他的说话总是哑谜似的,他又说,老太师贪了一块糖,赔了一个房。多了一张床,贴了一副装。”
华老道:“第一句还有些意思,糖者唐也。这是说老夫赏识那乔妆书僮的小唐,以下三句是什么解呢?”
杜颂尧道:“兄弟那时也只猜出一句,以下三句,便要请问老祝。他说,老太师恋着小唐,不惜把青衣中的翘楚,唤做秋香的赏给他做妻子。听说秋香才貌无双,老太师很有把他纳作偏房的意思。现在为着小唐,只得忍痛让去这个偏房。将来贪着这门亲戚,或者把小唐认作东床,倒贴一副丰厚的嫁妆,也未可知。这便叫做贪了一块糖,赔了一个房。多了一张床,贴了一副装。房者偏房也,床者东床也,装者嫁装也。”
华老道:“这是老祝胡言乱语,不值一笑。老夫自从告归林下,研究关闽濂洛之学,久把风情月意付诸东流。况且两儿都已成室,向平之愿完全都了。决不会自寻烦恼,图娶什么偏房。要是唐寅久居相府,没有夤夜逃奔的事,那么把秋香认作女儿,把唐寅认作东床,将来补送一份装奁,也是意想以内的事。现在却不能了,这一对男女,都是忘恩负义之徒,老夫特来问罪,不是认亲。老祝号称智囊,在这分上他却猜错了。”
说罢,—阵冷笑。
杜颂尧见他盛气难侵,只好唯唯诺诺,不赘一词。又问及公子的功课情形,华老道:“论及功课,却不能不归功于唐寅了。两儿宛比石田,任凭什么春风化雨,石田中不见萌芽。惟有唐寅伴读了几个月,居然生气蓬勃,大有欣欣向荣之象。今年出应童子试,或者可以博得一领青衿,这却不能不感谢唐寅的。只可惜他有才无行,他要入相府,也不用做这低三下四的人,有了他的声名和才学,老夫礼聘他做西宾,也是应该的。只须宾主相投,便赠他一名俊婢,算做谢师,他便可以正大光明把秋香娶去。可惜他舍正路而不由,行这不可告人的事。卖身投靠,还落了一纸亲笔的文契。老夫此番上门问罪,看他有何颜面和老夫相见?‘凭君汲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杜颂尧道:“老太师暂息雷霆,此事还当三思。唐子畏不惜名誉,甘作青衣,又干了这载艳潜逃的勾当,老太师登门问罪,他便百喙难解。但是兄弟的意思,老太师不妨网开一面,遣人向他开导,教他挈着秋香,亲到东亭镇去负荆请罪。他若不依,然后上门问罪,也不为迟。”
华老道:“他若自认前非,老夫也不为已甚。况且两儿的文字,正待名师提携。他便不肯在老夫那里坐拥皋比,也得教两儿遥从他做改笔先生。若得他点铁成金,使两儿有所成就,一切前嫌自可不计。”
杜颂尧道:“那么有了一个办法了。今夜便请老太师在舍间住宿,子畏那边,最好有一个和他关切的人,先在今夜向子畏竭力开导一番,以免明日登门问罪,使他当众丢脸。”
华老道:“唐寅的表兄冯良材是二小媳的哥哥,他和唐寅很是关切,不如遣人请他到来,托他做一个调停的人。”
杜颂尧道:“他是冯通政的公子,和子畏谊关至戚。托他调停,再好也没有。”
舟中宾主闲谈,不觉船抵河岸。杜颂尧吩咐杜升上岸,备轿相迎。
华老道:“这里离太史第不远,我们上岸步行便是了,何用坐轿。”
于是宾主登岸,同到城隍庙前杜颂尧的宅中。
正待进门,忽的来了一个少年,向华老深深一揖道:“姻伯果然光降吴门,小侄侯久了。”
华老抬眼看时,便是方才说起的冯良材,不禁大喜道:“老夫正欲奉访足下,却不料‘邂逅相逢,适我愿兮’。”
冯良材又招呼了杜翰林,堆着笑颜向华老说道:“姻伯今天降苏,小侄已预得消息,是枝山向小侄说的。他教小侄在杜老伯府上相候。但是候了良久,不见二位到来。因此在太史第左近徘徊瞻眺,果然得和二位相逢。”
华老道:“老祝的袖里阴阳,无一不中,这胡子又是可爱,又是可畏。”
杜颂尧便请华老和冯良材同到里面谈话。好在唐寅在华府经过的情形,不须华老报告,冯良材已在老祝那边得知详细。他口口声声也说唐寅的不是,又问华老为什么要访他?华老道:“一者,上次大驾光临,尚没奉答,老夫专诚前来答拜。二者,为着足下和唐寅谊关至戚,要借重大驾,今夜便到桃花坞,总得劝醒了唐寅,教他明天先到这里向老夫赔罪,然后挈着秋香,即日便到东亭镇上,向老主母负荆请罪。唐寅依着足下的劝告,老夫便可大度宽容,不念旧恶,要是不然,他的卖身文契还在老夫身边,一经当众宣布,唐寅那有面目住在姑苏?只怕不齿于士林,被绝于名教了。”
冯良材道:“姻伯吩咐的话,可谓义正词严,小侄自当向子畏竭力开导。时候不早,小侄失陪了。得了消息,再到这里禀复。”
杜颂尧道:“今夜替华太师接风,席间缺少陪宾,恭候足下同来一叙。”
冯良材道:“心领了,冯某此去,须把子畏说的回心转意,这不是三言两语之力,须有好一回功夫。大约便在子畏处晚餐了。”
杜颂尧道:“这里是专候足下前来报告消息的啊!”
冯良材笑道:“太史公不须着急,无论如何,冯某总得前来禀覆。”
说罢,便即告辞。华老是客,良材也是客,客不送客,自有杜颂尧离座送客。送罢入内,这时候杜姓家人,忙着接待贵宾。厨房中整备筵席,杜颂尧开出的陪客单,无非城中的几位老乡绅。华老道:“衡山是不是到镇江去了?昨天他和枝山曾来访问老夫。”
杜颂尧道:“老太师,这又是老祝的说谎。老祝受着陆昭容的威逼,扯去半边胡子,又把他家中打的落花流水,强迫他交还唐寅。”
华老道:“这是去年十月中的事。记得其时老夫恰在苏州吃令爱的喜酒,后来怎么样呢?”
杜翰林道:“后来老祝被逼不过,只得到杭州去住了几个月。顺便访问唐寅的踪迹,居然竟被他访问得实,知道唐寅为着扁舟追美,在东亭镇上停留。枝山得了消息,才敢回苏,见了昭容以后报告情由。枝山为着小婿和唐寅一般都是好友,便拖着小婿同到相府访问唐寅。”
华老道:“东亭镇上的地方很大,他们怎么一寻便寻到老夫家里来呢?”
杜颂尧道:“这有两种原由。一者,老祝从一个摇船人那边得到消息,知道子畏去年追随的官舫,是华相府中的烧香船只。二者,老太师在苏州亲朋面前,曾经道及相府中的伴读书僮,怎样的人才出众。老祝知道了,便认定这书僮便是唐寅的化身,所以才拉着小婿登门谒相,借此和唐寅相会。便在船中传授秘计,教他成亲以后,便即脱逃。他和小婿却在昨夜返苏。至于镇江游览的事,完全托词,并非真相。”
华老道:“原来老祝也回了苏州。老夫正自奇怪:他既到镇江去了他怎会通知亲翁到河埠来迎候老夫。原来老祝镇江之行,也是子虚乌有。唉,他的诡计太多了。亲翁,自古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令坦文衡山品学兼优,不该和这奸滑之徒结为至友。今天盛宴,何妨邀请令坦同来饮酒,老夫也好向他进那药石之言,教他和老祝割席断交,免得将来受他的累。”
杜颂尧道:“小婿理当恭陪末席,饱听老太师的训言。但是今日来了他的好友周文宾。”
华老道:“原来周文宾也在苏州,他的文名也是很好的啊。”
杜颂尧道:“他不但文名好,他的艳福也好。他在杭州,有一段风流佳话传播人间。少顷饮酒时,可以详细讲与老太师知晓。今天上午,周文宾带着新夫人到苏州来上花坟,小婿被他唤去了。大约陪着他去游山玩水,所以今夜不能奉陪老太师饮酒。好在老太师须有多天停留,过了一天,便可唤小婿趋候起居,面聆钧诲。今夜陪座,只有几个老友。”
隔了片晌,又道:“老太师倘嫌寂寞,老祝便近在咫尺,可以吩咐杜升去请他前来陪饮。他是贪吃的,闻道一声请,似得了将军令,一定便来奉陪。”
只这几句话,慌的华老摇手不迭,忙道:“亲翁,你怎么要叫老祝来陪饮,那么你便比着下逐客令还凶了。华平、华吉快来收拾东西,依旧搬下船去。”
平、吉两人齐声应诺。
杜颂尧忙道:“老太师何用动怒,不唤老祝来陪饮便是了。”
华老道:“亲翁,这才是留客之道咧。自从昨天老祝来见老夫,被他鼓唇弄舌,平地生波,老夫吃了他多少的亏?从此对于这个狗头,存着戒心,听着他的声,便在厌恶。见着他的影,便起恐怖。避他不暇,怎好同席?所以听得亲翁说要唤老祝来,老夫觉得比着下逐客令还凶。”
杜颂尧听了,呵呵大笑。无多时刻,杜颂尧所请的陪客一一都到了。杜翰林家中夜饮开始的时候,正是祝枝山闯入唐解元的园中,一路喊将进来道:“小唐休得起劲,华鸿山已到苏州,要向你起问罪之师了。”
众人听了一齐愕然,尤其惊惶的,便是九娘娘秋香。
听到这个消息,不免玉容失色。便道:“大爷,如何是好?”
唐寅道:“九娘,你怕什么?有了这足智多谋的老祝到来,甚么事都不怕了。”
于是向九美说道:“你们宽饮几杯,我去和老祝商量机密。”
陆昭容道:“大爷你陪着他在咏歌斋谈话。好在有现成酒肴,搬一席在斋中和他对饮,你道可好?”
唐寅笑道:“大娘这般的优待老祝,只怕他痛定思痛。”
说罢,便离座出外,欢迓老友。同到对面咏歌斋中坐定,问及华老到苏情形,仆人们张灯设席,不待细表。枝山笑道:“‘走得着,谢双脚。’原来一到便有酒饮。小唐,我的妙计如何?”
唐寅笑道:“你的妙计虽好,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若没有你老祝,我不会有这意外之喜,也不会有这意外之惊。”
枝山笑道:“你有意外之喜,是我之功也。你有意外之惊,非我之咎也。这都是嫂夫人的主张,我不过参赞其间罢了。”
唐寅道:“好一个参赞其间,这都是你使的诡谋毒计。”
枝山笑道:“‘一把砂糖一把屎,不记砂糖只记屎。’这便是替你写照。我玉成你的姻缘,你不记恩。我向嫂夫人参赞密谋,你便记起我的仇来。我既然使着诡谋毒计,那么我这番登门也是多事。横竖华鸿山是向你问罪,不是向我问罪,干我甚事。你也不须假惺惺留我饮酒,我便要告辞了。”
说时假作离座起身,但是不曾放下手头的杯子。慌的唐寅拖他坐下道:“老祝,小坐为佳,前言戏之耳。”
枝山道:“我也知你是游戏,所以也来戏你一戏。要是真个要和你破脸,为什么不放下这只酒杯呢?这叫做‘万事不如杯在手’。小唐你且敬我三杯,浇了我的渴吻,我才和你定计。”
唐寅真个连敬了三杯酒,便道:“华老既然问罪而来,我们合该商量一个对付之策。要是他上门来,还是见他的好,还是避他的好?”
枝山道:“小唐,你要我定计画,我便给你看一件东西。”
说时,从袖子里摸出一纸横单。唐寅接着笑道:“原来你把锦囊密计写在纸张上面。你以手代口,我以目代耳,这才叫做秘计啊。”
比及接在手中,就着烛光观看,便道:“枝山,你拿错了,这是装摺帐啊。什么门几扇,窗几扇,挂落几个,唉,益发好了。琉璃灯几盏,红木挂屏几方,古铜瓶几件,名人书画几幅,这算什么,可是你送给我的礼单?”
枝山笑道:“‘明人不消细说。’这是去年大娘娘率领着一十二名手持木棒的江北奶奶,前来攻打祝家庄,寒舍许多什物器具门窗户闼,都断送在捣衣木棒之下,大娘娘曾经面许祝某,这一篇损失帐,待你回来,一并清偿。你现在回来了,先请你承认了这篇帐,再作计较。”
唐寅笑道:“承认便是了。”
于是一行行的看去,下面都标着计银几两几钱的价值,一共计银八百六十五两七钱三分。最可笑的,损失单里面,有祖传夜壶一柄,计银二十四两八钱五分。唐寅大笑道:“这柄夜壶太名贵了,怎么要这许多银子?”
枝山道:“你别小觑了这柄夜壶。这是先曾祖荣禄公传给先祖太常公,先祖太常公传给先父处士公,先父处士公传给我祝某。已经传了四代,竟被江北奶奶捣毁了。小唐,你想七八十年的古董夜壶,一时那里有觅处?休说这白地青花的磁质还是开国时代的洪武窑,世上已不经见,便是夜壶里面年深月久的积垢,卖给药铺子里,也是一种名贵的药品。这件东西的损失,照实论价,足值三十五两五钱。我为知己分上,打了一个七折,只算你二十四两八钱五分的银子,已是特别克己了。”
唐寅道:“好一个特别克己,我一切遵命便是了。到了来朝,赔给你纹银八百六十五两七钱三分便是了。”
枝山道:“你把清单翻过来看,还有特别项下的损失呢。”
唐寅翻过清单来看,只见上面还有一项损失单,写的是:“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江南第二风流才子颔下髭须七十五茎半。”
下面还注着,每茎应值银若干,随时面议。唐寅看罢,益发大笑起来。正是:奇贷可居惟溺器,兼金不换是吟髭。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