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真后史』第48回 告病还乡期避世,割襟为聘结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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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修改于 2022-06-11
诗曰:
阴阳失位乱纲常,智士宁为蓑笠谈。
仓猝归闲虞圣责,虚词佯托病膏肓。
话说瞿经略收服潘三辟等巨盗,奏凯班师,风闻武后移唐为周,大加惊异。于路筹画已定,及到长安,率领羊雷、潘三辟同入朝来,令二人于午门外候旨,自人金銮宝殿朝见太后。
山呼舞蹈毕,太后一见,笑颜可掬,细问征剿清海军贼寇事体若何。瞿琰将招安巨寇羊雷、潘三辩始末根苗,细细奏陈。又道:“此二人虽系为盗,未尝妄戳一人;纵据城池,不害官吏;况将所掳金银钱谷尽行收贮,不行浪费:臣以婉言宣谕圣恩,彼即解甲伏降,不用张弓只矢之力,全军归附。此二人皆忠义之士,况兼才艺不凡,勇堪万人之敌。陛下如任以大将,必能为国建功,臣昧死奏闻,伏乞圣裁。”太后道:“此二人何在?”瞿琰复道:“俱在午门外候旨。”
太后传旨宣二人人殿。羊雷、潘三辟朝拜毕,俯伏殿前。太后凝眸细视,这二人果然生得身躯雄伟,一貌堂堂,龙颜大悦,对瞿琰道:“得卿大展经猷,收伏叛寇,朕观此二人,状貌魁梧,堪于重用。足见卿举荐得人,不误国事。朕心甚喜。卿等且退,候旨定夺。”瞿琰率羊、潘二将谢恩出朝。
太后次日正欲传旨出宫,忽近臣奏说,新平道大总管国师怀义上表为与突厥交锋,屡战屡败,乞圣恩再遣大将,添上军马协助,庶可奏捷献功。太后见了表章,不胜惊骇,急宣瞿琰进朝商议。
瞿琰道:“臣观羊雷、潘三辟才智有余,勇堪摧敌,陛下授以官职,即领本部将士赴援,管取不日成功。”太后允奏,御笔亲书“授羊雷为义勇都尉,潘三辟为昭信都尉,率领本部马步军兵二万五千,速往新平助战。”二将奉旨辞朝,星夜起兵去了,后来杀退突厥捷胜回朝,二将皆升为兵马大元帅,领重兵镇守辽阳十余年,边境宁静。于神龙元年中宗天子登基,召二将还长安,俱封为都督府左右二总管、骠骑大将军,子孙世袭忠武都尉之职。这是后话,按下不题。
再表武太后自遣潘、羊二都尉出军之后,发下玉音于枢密院来,选授才能官吏,往清海镇诸县之任。又发一道懿旨,令户曹差官至清远大罗山装载金银钱谷,转付兵部官员收贮,充为兵饷,给发边庭将士。朝议瞿经略收服羊雷、潘三赫之功,升授为兵部左侍郎。
瞿琰上本辞官,太后不悦,召人殿庭,面诘其故。瞿琰道:“臣前奉圣谕,征讨清海贼寇,随路受了山岚虫瘴之气,偶得心疾,日久不痊。乞圣恩给假还多,待病瘥之日,再当朝见陛下,以临新任。”太后道:“观卿之貌,神清气足,脸色华润,似乎无病者;何得妄辞去位,告假远归?”瞿琰道:“臣外貌虽觉丰润,内实虚弱而不禁劳役,每静夜疾作,气隔心烦,殆不可忍;况服药已久,并无灵效,乞陛下赦臣致仕,暂回调摄,苟延残喘,无任感激之至!”
太后道:“卿执意辞职而去,朕亦难以强留;但心疾一痊,便当赴阙之官,莫使朕躬悬念。御医监诸生,俱系国手,卿可令其诊视病原,按症服药,自能康复。”
瞿琰道:“臣感圣衷如此眷顾,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天恩。臣前班师之际,路遇一方士,言臣疾多根于火,药饵未必有益;但宜淡名利,去思虑,怡情山水,不日可以告平。臣久慕金陵两浙山明水秀,胜概极多,臣省亲之后,便欲往彼寻幽觅胜,渐消尘念。今预奏明陛下,然后敢行。”
太后道:“朕久闻东南地境,风俗浇漓,人心狡诈,卿既至彼游览,随路监察贪官污史、豪宦横民,代朕剪除,以安黎庶。”瞿琰道:“臣之间水寻山,只为去烦习静。今复奉圣谕总廉访之权,岂不更加烦剧?”太后沉吟半晌,笑道:“卿言良是。”令内侍捧出宝剑一口、御敕一道,付与瞿琰道:“以此二物赐卿,凡遇污滥不职奸盗诈伪之徒,尽行处斩,不必逐一闻奏。待卿赴京之日,类总面陈。”瞿琰叩首谢恩而退,随即整办行装,择日启行。
此时太后与平章娄师德、杜景俭议瞿琰降寇功迹,赠亡考瞿天民为兵部侍郎,亡妣郁氏为二品贤淑夫人,长兄瞿珏除授岷州佥判,次兄瞿璇除授吉州录事。差官赍诰敕到辰溪县来。本县大尹差人报知。此际瞿琰到家已经月余,率二兄预排香案迎候。天使开读诏书已毕,望阚谢恩,厚待天使回京役旨,不题。
再说瞿璇自当年娶党家侍女小春为妾,即与瞿琰相别,聂氏设哲不容见面。瞿璇权于花园书室中栖止。这小春温柔勤谨,雅好恬静,极得瞿璇之意,况兼精于女工,时常做些针指送与聂氏。聂氏也爱惜她,两下安静,并无一些话说。
拈指光阴又将二载,小春忽然有了身孕,聂氏无限欣喜,朝暮使人探视,每以药饵美食调摄,不觉又临盆。瞿琰知此消息,快乐倍常,当下合家受了朝廷封赠。刚送天使出门,小春便觉腹疼,挨至半夜,产下一子。聂氏一闻喜报,匍匐奔至书房,看了孩儿,满心欢喜。夫妻暌隔三年,此夜方得一叙。有诗为证:
因循数载隔鸳衾,今夜重谐伉俪情。
携手未谈衷曲事,解衣含笑熄银灯。
此时毗离村内瞿家三位郎君都受了朝廷爵禄,瞿员外夫妇得了封赠,远近之人皆赞叹瞿天民阴德好,故子孙得以富贵,正云:
积金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守;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读;不如积阴德于冥冥之中,以为子孙长久之计。
古人又说得好:“人情不用挣,势利两相随。”这牲家亲邻友族见瞿琰提挥二兄做了官,叉见瞿璇中年生子,那送盒礼来作贺的接踵而至。这平素交往的,理应馈送,自不必说;还有那亲外之亲,友上之友,一面不相识者强以礼物趋奉,瞿琰心虽烦厌,又想人以礼来,无非好意,若却之不受,反使无颜,凡一概礼物,不拘亲疏厚薄,尽行收下。终日整宴待人,并无一刻闲暇。
喧喧哄哄,不觉这孩子又早满月。瞿琰采荣膺爵命之兆,为侄取名三锡。当日张筵动乐,接本族老亲饮宴。宾客虽齐,尚未就座,忽苍头报说清阳庵滑道士和党家邻翁车老者,同一位苍髯官人亲送礼物至衙内来。一行人已临门口。瞿琰率二兄迎接,同人中厅,与大众一相见礼毕。那苍髯官人令家僮捧过一纸大红销金礼帖送与瞿琰。
瞿琰接了,展开看时,原来那苍髯官人就是花楼巷富商党俫。瞿琰一观,便知大略,将柬帖交与虞候。党保又令家憧捧过礼来,乃是尺余长碧玉簪二枝、雪白滚盘珠四颗、二尺余长珊瑚树二株、犀带二围、顾恺之《五马图》一幅、钟繇楷字一幅、王右军行书一幅、银盘金子围棋一副、锦缎十端、牙笏二事。瞿琰令虞候暂且收下。
党俫又令家僮铺叠毯褥下拜道:“樗朽远游,家遭大变,感蒙瞿爷大施法力,二小女赖以全生,聊具菲仪,暂仲衔结。”瞿琰答拜道:“驱邪正化,济困扶危,乃儒者之任,何劳过谢。前已受老妪厚仪,今复惠此盛礼,重叠叨领,何以克挡?”
二人拜罢,车云甫、滑士游向前施礼。滑士游袖中取出一个摺子送与瞿琰瞿琰接了,笑道:“老法师也送礼么?学生断不敢领。”滑士游也笑道:“瞿爷,瞿爷,我等出家人专一白手要人的东西,焉有札物送与人?这摺子内是昔年瞿爷托老道籴谷散与饥民的数目,今特奉上,以便稽查。”
瞿琰打开摺子,略看数行,便藏于袖内。滑士游道:“瞿爷可要细查,我老滑若味道心欺下了升合颗粒稻子,我便……”车云甫接口道:“啊呀!你,你便怎么?”滑士游道:“我便罚誓。”车云甫点头道:“咦!空教老师活了许多年纪,今日乃瞿府公子弥月吉期,罚甚誓哩!尔等出家人,吃大块肉的手段,岂在乎升合之谷?”众人皆笑。
瞿琰又道:“学生与老法师许久不面,何并无一物为相贺之礼?”滑士游道:“党君所具薄敬,虽是奉贺者,然围棋一副,的系老朽一力赞襄。候瞿爷闲暇时请教一局何如?”瞿琰道:“这赤金棋具怎与恁对局?倘窃子而去,何以处之?”车云甫道:
“别样东西,老滑便中受领一二,也未可期。但这棋子,老朽保的不致偷窃。”瞿琰道:“老丈何以知之?”车云甫道:“他贵庵中子子孙孙大便中撒下的车载斗量,庵里也无处藏顿何必偷别人的棋子?”众人又拍掌大笑。连老滑也笑的泪下。
少顷,伶人奏动鼓乐,瞿珏弟兄商议,逊党傈坐了首位,以下滑士游、车云甫众客等次序而坐。酒至半筵,车云甫、滑士游离席把盏,遍敬诸座。众人道:“二老丈年高尊客,何敢反劳赐酒!”车云甫道:“诸君请罄一杯,老朽有言奉禀。”众人都吃了一杯,二老者又执壶,一面斟酒,笑道:“请个成双杯。”众人又一饮而罄。二老又斟酒道:“事无三不成,再请一杯。”众人电都吃了。合席回敬罢,请问二老何言。
车云甫道:“曩扫党君家遭妖变,二令爱几丧其命。仗瞿爷法力,殄妖驱鬼,二爱复生,一家赖以宁静。后数月,党君回府,为二爱觅婿,其中遣媒求亲者甚多。妈妈选择门户相当郎才出众者五七家,令二爱自卜以结天缘。二令爱辞不婚配。党君夫人委曲开询,询其志愿。二令爱盲:‘昔日不幸,险遭妖魔之玷;仗瞿郎救援,得以全璧。望爹妈完此一段姻亲,中心之愿。倘程郎嫌貌陋家寒,不允其事,即祝发修焚,终身不字。’党君因瞿爷王事倥偬,羁身上国,宽慰二爱,因循两载。前闻瞿爷回府,叉不敢造次轻于启齿。与二老朽酌议已久,今奉些须薄礼,一则踵门面谢瞿爷当日之恩,二则贺小郎弥月之喜,三则求谐亲事。瞿爷莫嫌庸俗,俯结丝萝,望诸君赞襄,玉成其事。”
合堂宾客共辞称快。瞿珏、瞿璇亦道:“难得党长者高情、二公雅爱,三弟亦当敬诺。”瞿琰低头不语。
滑士游道:“老朽系世外之人,不应管此尘内之事。然受人之托,不得不尽心耳。设使要瞿爷劳神费钞,我老人家也不敢饶舌。观瞿爷饱学多才,岂不是文章魁首?党宅二女娘聪明贤淑,雅称国色天姿,更有一件妙处,妈妈对我说来——瞿爷俯就良缘,将一半家资赠作妆奁之费,正是郎才女貌,配台不差。瞿爷体错了念头,向后悔之无及。”合座皆笑道:“好一位冰老,此事断该成就。”
瞿琰正待推辞,屏后转出侍郎之母媚姨道:“男婚女嫁,人之大伦,感承党亲家不嫌寒门鄙陋,以二爱俯结朱陈;又蒙车老丈、滑法师宛转赞翼,若再峻拒,反觉无情。”说罢,扯下衣襟一幅、金镯一双,令丫鬟交与大郎,转奉党亲翁权为聘礼。待后选定吉期,再行六礼毕姻便了。
瞿珏将二物递与车、滑二老,转奉党俫。众人尽皆欢笑。瞿琰不敢违母之命,只得唯唯听从。当下奏乐征歌,觥筹交错,合席尽兴而别。党傈回家,把衣襟、金镯递与妈妈,备将两下成亲的言语说了一番。苟氏大喜,即浼车、滑二老送二女庚帖到瞿府来。
且说聂氏见小春生了孩子,十分爱惜。一壁厢打点床帐,移瞿璇进内室来,夫妻欢会如初。故外人传笑:苏秦之贵,嫂激之也;张仪之显,友激之也;瞿二郎之得子,妻激之也。这虽系笑话,也是聂氏的好处。
当下媚姨接瞿珏等商议掸日下聘一节。瞿琰道:“此亲事尊母兄之言,不敢有违。然奉君命廉按四方,若先毕姻而后出巡是慢君。坐待儿完却公事,朝京复命之,然后台卺:岂不公私两尽?”媚姨见儿子讲的有理,只得顺从。
瞿琰将家务事调停了数日,即备办礼物,兄弟三人同往鄂州刘仁轨府中,同至刘浣坟茔祭奠。
刘仁轨整筵款待,问及征讨清海州之事,瞿琰备细说知。刘仁轨道:“贤弟兵不血刃,潘、羊二寇望风而降,圣恩升授兵部侍郎,正当赞画庙堂,何为告病而归?”
瞿琰道:“目今太后信任谗佞,改唐为周,小弟若仕于朝,必有奇祸。自古道:急流勇退,谓之知机。故辞疾归闲,脱离罗网。”
刘仁轨道:“贤弟青年洁行,吾不及也。”瞿琰又将赐剑敕并与党家结亲之事说知。龙氏道:“叔叔既已告归,何不娶了二位婶婶,乐守田园;复自驱驰远道,徒受风霜之苦?”
瞿琰道:“我初意久欲浪迹江湖,寻真访道,故托疾辞官。若使朝廷知我远游,反获诳君之罪,故先奏明,纵有谗间之言,不能深入。谁想复赐剑敕,虽欲不行,不可得矣。然伉俪一节,出于无心,奈母兄所迫,暂尔屈从,放假借奉旨巡行,待回家之日,另行裁处。”龙氏微知其意,不好多言,唯唯而已。
数日后,瞿珏、瞿璇先辞别去了。瞿琰就于刘府置办衲衣一袭、道家巾帻,带了老仆瞿助之子瞿庆,背了行囊,跟随服侍。瞿琰暗藏剑敕,拜别刘仁轨夫妇,取路往东南迤逞而行。不知此一行到何处停止,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