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真后史』第47回 谈积弊防御明心,试神臂二雄纳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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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后修改于 2022-06-11

诗曰:

美官厚禄赖苞苴,清惧勤劳总是虚。

仕路不须行五政,荣迁秘决在侵渔。

话说潘三辟、羊雷率领解人等为引导,直杀至三水县来。解子等引众人一拥人城,一个个脱身逃命。潘三擗、羊雷部领喽啰,杀到县前,大尹、县尉、簿司等未曾防备,一时措手不迭,单顾着家眷逃难。羊雷率一半喽哕抢入县衙拣定了,潘三辟率一半喽啰杀进库房劫下财物,兵不血刃,得了一座城池。军士降者甚多,即委心腹能事喽啰分布四门,然后督领军士杀奔冈州县来。官吏望风而遁。

只两月之间,哨聚三五万军马,僭据了数十座城池。潘三辟称为顺义王,羊雷为顺时王,封潘厓为行军正总管,卞心泉为行军副总管。部下勇将极多,将一应钱粮藏聚于大罗山内,四面坚筑墙垣,留心腹将官统领,重兵镇守。

潘三辟又率军马攻打清海州,此时防御使余虔随机应变,坚守不出,急差官赍表章由海内驾舟抄出昆湖上岸,星夜往长安求取救兵。

当下番僧怀义暗妒瞿少卿出入禁宫,虑与武后有染,故力荐领兵远出。武后听从,发下旨意,升授瞿琰为清海军经略使,监督大军征剿。瞿经略奉旨,随即催兵前进,不一日已到清海地面,就于南门外离海山楼二十余里扎下营寨。

潘三辟见救军已到,虑内外夹攻难以厮战,连夜引兵遁去。次日平明,城内见贼兵已退,忙开门迎接瞿经略人城。余虔参拜毕,瞿琰备问贼军虚实。

余虔道:“贼兵共有数万余人,大率是乌合之众,破之亦易。但贼首潘三擗、羊雷,不唯骁勇,抑且多谋,只夺城池粮草,不杀官员百姓。军马所过,秋毫无犯。故人心悦服,望风而降,本城若非卑职效死固守,失去已久。”

瞿琰长叹道:“草莽之中,岂无豪杰之士?可恨州县官吏恃才傲物,任性妄贪,不能抚恤英雄,必凌逼以致叛乱。今日费朝廷钱粮,使黎庶罹锋镝之害,岂不耗国家元气,深可悯恻!”余虔道:“某聆老大人微言,足见为国家忧民之念,然戡平祸乱,难免诛夷,正为一将成功万骨枯,信非美事。”瞿琰欢喜道:“君虽武弁,亦知大体,然在兹已久,巨寇羊雷等作叛,怎不早行诛剿?蔓延久,以成养虎之势。今日占据城池,攻拔实为费力。”

余虔道:“蚁职以丰檄庸材荷蒙圣恩,除授今职,已经十载,未获上进,只因谨饰自守,不行交结之故。这清海一带州县,俱系滨海地方,盗贼不时生发,所属有司,目为儿戏,徒知赚钱肥己,怎为百姓分忧?盗贼之害,其弊有三,辱承明问,不得不直陈耳。”

瞿琰道:“做官的不知民情世务,就似那瞽者不辨南北东西,今日之事,正要公直言无隐,庶明召寇之因,以便征进。”

余虔道:“本州诸县,山险水逆,风俗刚劲,好勇尚气。事无巨细,必构词讼,富者不惜破费,期以得胜为荣;穷者负冤不忿,往往相聚为盗。此有司审鞫不公,弊之一也。盗既杀人放火,赃证分明,成狱之后,即当待时取决,以警将来,近来官长只图着自己前程,怎肯擅行杀戮?前官道待后官作孽,后官复延挨如前,你我互相推托,论为阴德美事,故狱中每多积犯,往往老死囹圄,后面为盗的看了样子,谁肯学做好人?拼着犯出事端,尚好狱中受享官饭,此有司任情宽纵,以姑息为仁,弊之二也。及至盗势渐大,恃强拒捕,将士等忘躯血战,擒获献功,贼反夤缘求释,有司或听人情,或家眷贿赂入去,或以放生为德,或仓猝审鞫不详,多被漏网而去,那将士们人人解体,下次谁背舍着性命擒了贼徒送与你做人情?一遇贼来,便行退缩,贼藉此得以猖獗横行,弊之三也。故滨海地境,贼寇实多。”

瞿琰道:“这三弊虽系有司之过,然公等既朝廷委以兵柄,遇盗即当擒剿,或斩或囚,宜从轻重发落,何得委罪有司,坐视不理?”

余虔道:“卑职虽有统兵之名,实无驭兵之权。若有这个权字,也不到这般光景。”瞿琰道:“何谓有兵无权?”余虔道:“假如今日飞报贼舟傍岸,蚁职一面点集军士,一面请命有司。直待有司公文批出,才敢出军征剿,如无公文而擅行出阵,若使侥幸成功,犹堪抵罪,万一败衄则罪坐主将,身名难保。因此掣肘难行,事多扼腕。”

瞿琰道:“公系防御,守此要害地方,岂可委靡自馁,以蹈积弊?既无权柄,不能为国家建功退贼,只索归闲肥遁,何苦贪位久羁?”

余虔道:“某虽武夫,颇知大义,蒙国恩委以今职,奈清海系百越总要之路,未有交代,官员岂可擅离汛地。倘有差池,则东南一带地境尽为贼据。今羊雷等围逼城池,已经月余,某矢志把守,誓与此城存亡,老大人令某归闲远通,是教人以不忠也。”

瞿琰听罢,大喜道:“武弁中有此耿介之士,与那弃城逃窜的书生大相悬隔。”

自此愈加礼敬。当下余虔已备下筵宴,吃罢,瞿琰传下号令,将军马分为五队,令大将五员统领。就于清海州南门外屯扎。

当夜无话,次日正与防御使余虔计议进兵,忽哨马报潘三辟、羊雷二贼复领军马杀近前来。瞿琰急披挂上马,余防御率本州将士会合五营大将,一齐围护出阵。

瞿琰勒马于门旗之下督战,猛听得对阵銮铃响处,二贼将出马搦战。瞿琰定睛细看,那二人果然生得勇猛。有《生查子》为证:

金盔耀日明,战马追飞电。驰骤军中二恶来,谁敢冲锋战。浩气吐虹霓,威风同颇翦。若个英雄附圣明,四海旌旗掩。

瞿经略纵马当先,厉声道:“汝等皆国家子民,何故不知顺逆,肆行悖乱?今天兵到此,速宜倒戈纳降,犹可保全首领,若执迷不醒,以待刀临颈上,悔之无及。”

潘三辟、羊雷马上躬身道:“某等俱系良民,为有司凌逼,无奈死里求生,到此地步,实是骑虎之势,不得不然,非好行作乱,自取灭亡。”瞿琰道:“观尔等一貌堂堂,足称伟士,若能改恶从善,归顺天朝,为国家干功立业,流芳百世,煞胜似陷身不义,贻臭万年。”羊雷道:“去邪从正,某等索心;但怕归附不得其人,反速其死。只得僭窃城池,苟延性命。”

瞿琰道:“汝等既为有司凌逼,何不申诉当道,辩明冤枉?辄丧心狂胆,据城掠地,自取灭族之祸。天子授予为经略,统领大军五万,至此征剿。昨闻余防御言,汝等虽肆恶不仁,实由逼迫所致,吾念上天好生之德,不忍即行歼灭。尔等及早解甲归降,自首其过,吾代汝奏闻皇上,尽释前愆,带罪立功,以图上进。汝当早自裁决,莫行耽误!”

潘三辟道:“经略瞿爷莫非上年征伏撒马儿罕国王哈云撒密者乎?”余防御应道:“正是,汝问瞿爷怎么?”潘三辟道:“某阔经略爷神臂普射,箭无虚发,曾三矢射死番僧,献俘阙下。某等今日而求一矢,果如前言,才信是真正的瞿爷,某即下马受缚。”

瞿琰道:“尔等要瞧我射箭么?”令余防御传令,唤对阵二将看箭。潘三辟、羊雷急纵马跑出阵外,问经略爷要射何物。说话未毕,一箭飞到,从潘三擗左耳跟擦过;潘三辟吃了一惊,忙跃马退步时,又一箭飞到,从羊雷右耳跟擦过。二将惊骇,忙滚鞍下马,拜伏于地。瞿琰笑道:“尔等可知道我箭法么?”

潘三辟道:“名不虚传,经略爷箭法果然神妙那穿杨手段,何足称奇?小人等愿投麾下,执鞭坠镫,以供使令。还有一件禀明爷台,暂求宽假三日,然后赴辕门待罪。”瞿琰道:“尔等既知顺道归顺天朝,便迟三日何妨。就此退兵,不须疑惑。”

潘三辟、羊雷齐声应诺,上马回阵,指麾军士,缓缓退去。

官军阵中将士簇拥瞿经略,转入帐中坐定。余虔道:“老大人与贼徒答活之间,忽地箭从袖中飞出,自古及今,未见如此神捷之妙。老大人何不随机射死二贼,则余党自散矣。”

瞿琰道:“吾之箭法,传自异人,不用弯弓搭矢,使敌人无所闻见,箭到之处,虽神鬼亦难躲闪。适观潘三擗、羊雷二人,状貌若虎,丰采不群,不唯骁勇绝伦,抑且真诚可用,若委以大将之任,管取所向无前,吾故以婉言招谕,彼即能改行自新;设使乘其无备而毙之,是小人狡诈要功,非士君子正大光明之事,吾何忍为之?”余虔拜服。

众将又道:“潘、羊二人既已伏降,不该纵之转去,倘有变更,又是一番征战。”

瞿琰笑道:“这兵机玄妙,汝等岂知?潘、羊二子叛乱虽久,谅其本心,必出乎不得已者,非屠城掠地图王争霸之比。向前统兵官将,不过两阵对圆,兵刃相接,此际生死攸关,谁肯缩首自退。彼言骑虎之势,切实不虚。吾出阵时以大义开谕,彼俯首顺从,又虑吾姓名有误,复求试箭以探真假。见吾发矢之妙,才死心放胆而去。彼约三日后解甲请降,其中决有委曲,难以明言。吾纵之使去,是服其心也。汝等毋得过虑。”

众将道:“羊、潘二人面貌狰狞,似非善类,爷台一见,何以知其有将材而行招服?某等不解,乞明教之。”

瞿琰道:“此二人虽窃据城池,不杀官长,不扰良民,劫仓库而不滥费,虽妄称王号,俱用顺时顺义之名,大意已见。仲尼云:‘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度哉!’此圣人深明知人之妙。汝等但不察耳。”

众将口虽称善,心下兀自狐疑不定。瞿琰又吩咐五营大将,务宜谨守寨栅,莫因彼撤围即懈勉玩寇也。诸将遵令,各回营讫。瞿经略、余防御率军马人城歇息不题。

且说潘三辟将军马撤回冈州屯扎,和羊雷计议,一面差拨军健往各县约会守城头目,即刻赴冈州取齐,同至清海见经略爷拜降;一面将劫掳金银粮草照数造成册籍,以候解送。羊雷道:“我等造下迷天大罪,今因瞿经略一言便行纳款,设使变生不测,如之奈何?”

潘三擗道:“我与大哥自起兵已来,那一点招安念头时刻不忘。只虑归附残忍酷虐之辈,朝变暮更,难免祸生肘腋。今天幸遇此经略瞿爷,青年有德,正我等获生之日。若不知几降伏,直待兵败势孤,欲降不可得矣。”羊雷沉吟不答。潘三辟又道:“匹夫尚以信行为重,瞿经略年虽弱冠,才识有余,况为国家大臣,言出如矢,决无变更之理。与其诱我等归伏而复行戕害,不若今日毙于二箭之下。”

羊雷恍然醒悟,一心打点归降。三二日之间,行军正总管潘厓、行军副总管卞心泉与各县头目等陆续皆到。参见二王毕,潘三辟将经略瞿爷招安之事对众说了。

诸将见主帅立意降伏,谁敢多言,有诗为证:

休戈解甲竖降旌,顷刻群雄罢战争。

非是将军知进退,原从经略著声名。

且说清海城内防御使余虔并诸将等至第四日午后,并不见潘三辟一人一骑来到,一齐来见瞿琰说:“贼人不来,其中必有诡计。倘仓猝掩至,何以当之?”瞿琰笑道:“诸君不必猜疑,少顷便有消息。”众将不信。

正在议论之间,忽探马飞报:“顺义王潘三辟等十数余人俱背剪绑缚、项插降旗,随后扛抬书册,已到寨口。五寨守将未得军令,不敢擅行放人。乞老爷钧旨!”

瞿琰忙取令牌一面、令箭一枝,交与旗牌官,传令五寨守将,毋得拦阻。旗牌官得令飞马去了。少顷,潘三辟等皆到,膝行至帐前,令随行士卒呈上花名降册。力士传上,瞿琰放于案上展开看时,降册上逐一开载降人名姓:羊雷、潘三辟、潘压、卞心泉,并部下头目等共一十七人。

翟琰看罢,亲自下帐,令军校速解众人之绑,取衣冠令其穿戴。潘三辟率众人一字儿跪下,叩首道:“犯人等造下逆天之罪,蒙老爷宽恩收录,赦以不死,誓当粉身碎骨,报效大恩。”瞿琰道:“久知尔等忠义猛勇,奈何埋没无闻,复遭冤抑,以致激变;今能除往修来,去邪归正,我当力荐于朝,不负尔志。”

潘三辟顿首称谢,又将各县版籍、收降士卒总册,并大罗山所贮财谷之数,双手献上。

瞿琰看罢大喜,甚加劳慰,就于帅府整备筵席,令余防御等一班儿武将陪宴。

席散后,留于宾馆安宿。查点所降军士,共三万四千五百余人,拨守贴海诸县。又选本州林下官员,权署各县之事,拣择勇士五百人,协守大罗山钱粮,候旨定夺。

赏劳将士已毕,颁令各寨打点起程。潘厓、卞心泉二人不愿朝京,恳乞恩赦回家生理,瞿琰移文于三水县令,拨还潘压人官财产,卞心泉亦放回清远县去了。其余头目尽同羊雷、潘三辟随瞿经略班师。余防御和十四州、四十七县官员一同送出境外方回。瞿经略率领数万军马回京,一路上秋毫无犯,迤逞而行。

当下正值大唐永昌二年九月,有侍御史傅游艺帅关中百姓诣阙上表,请改国号日“周”,赐皇帝姓。武氏太后大喜,亲御则天楼,大赦天下,以唐为周,改元天授,上尊号日圣神皇帝。立武氏七庙于神都,授傅游艺为左玉钤卫大将军。此时瞿经略一路预闻消息,便觉错愕不安。不知回至长安,立何议论,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