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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龙全传』第28回 郑恩无心擒猎鸟 天禄有意抢龙驹

  • 本章共 5.42 千字
  • 最后修改于 2022-06-06

诗曰:

春风从何来?吹彼芳树枝。

客心多惆怅,日夕千万里。

出门异南北,偕往任所之。

愿言絷白驹,已见西日驰。

于心徒欲速,出没成参差。

徘徊一室中,恍惚始来时。

沉沉西林路,光暗从此辞。

右节录竹垞古体

话说赵匡胤与郑恩在饭店之中,遇了玉石琵琶、粉面狐狸两个妖怪,扮了走唱妇人,前来迷惑,反被郑恩识破机关。兄弟二人,同心并力,把二妖尽都打死,复了原形。匡胤正欲收拾行囊,出门上路,只见郑恩叫道:“二哥且慢!这两个妖怪虽被咱们打死,但留下这个形象,不是好处。咱们有心除害,何不将他一齐收拾,免得又有后患。”匡胤道:“贤弟言之有理。”遂叫两个伙家进来,把狐狸抬出店外,就在空地上取火焚烧。只觉得阵阵风飘,焦毛烂臭,须臾煨烬,便把这枯骨捣碎,抛弃于野。那郑恩又把那玉石琵琶取将出来,仍放在空地之上,扬起了酸枣棍,猛力一下,打做了七八块,块块都有血痕。匡胤见了,也自高兴,执了神煞棍棒,弟兄两个一顿乱打,顷刻间打成齑粉。叫那伙家把来扫去。两个一齐回进店房,只见房中排设一席酒筵,那店家在旁等候。匡胤动问其故,店家道:“蒙二位好汉力除妖孽,免了民害;小店无以为报,只得薄治一杯蔬酒,少添二位的豪兴,望勿推辞。”匡胤道:“既承老店主厚意,俺们只须领情便了。”那店家便请二人入席,自己执壶相敬,劝了多时,告辞出去。弟兄两个对饮谈心,各各尽量而散。看看天色将晚,出门不及,只得住下,又过了一宵。

次日,清晨起来,弟兄二人各自收拾行李,出房辞谢了店家上路。匡胤乘马,郑恩步行,两个取路望西而走。此时正是初春天气,正见草根透绿,树木萌芽。趱赶程途,非止一日,早见前面有座村镇,匡胤道:“兄弟,俺们连日行路,有些辛苦,何不进这镇市,寻下店家,歇息数日,再行何如?”郑恩道:“二哥说的不差,乐子也走得不耐烦,也要歇息歇息。”说罢,二人进了镇口,看的人烟凑集,闹热喧哗。当时寻下了招商店,把马匹交与当槽的喂养,拣了一间洁净的客房住下,安顿行李。须臾酒保送上酒食,二人用毕。看看天色已晚,二人各自安寝。

次日,用过了早饭,匡胤便叫店小二问道:“此处叫什么地名?”小二道:“客官,我们这个去处,乃是东西要路,名唤平阳镇,极是热闹的。”匡胤谓郑恩道:“三弟,我们东奔西驰,只为访寻大哥而来;不道连走几处,并无下落。今到这平阳镇,久闻是个通衢大路,来往人多,我们左右闲住在此,何不到外面走走,或者遇着大哥,亦未可知。贤弟你道何如?”郑恩道:“二哥说的不差,只是咱们莫要白走,带着马去遛遛缰,放放青,也是好的。”匡胤依允,郑恩遂到槽头解了马,牵将出来。匡胤锁上房门,一齐出店而走。到那大街之上,真的店铺相连,往来不绝。两个鱼贯而行,来至三岔路口,不道行人阻住,挨挤不开。众人你推我攘,哄的一冲,竟把弟兄二人冲为两处。匡胤不见了郑恩,分开众人,四望找寻,不见踪迹,心下想道:“这鲁夫,不知挤到那里去了?或者不见了我,牵马先回下处不成?”心下疑惑,转身便回店家去了。

那郑恩因不见了匡胤,也在那里寻觅,心下疑是先往前行,因而牵了马望前奔走。约走一箭之地,只见那边一簇人,团团围裹在那里看耍傀儡的,心中想道:“敢是二哥在内观看,也不可知,待乐子瞧这一瞧。”遂带住了马,挨身在众人背后观看。见那扮演傀儡,玲珑尽致。郑恩看到快乐之际,不觉哈哈大笑,把手拍将起来,侧耳摇头,十分欢喜。谁知一拍手时,把缰绳松了下来,那马见脱了缰绳,便舒开四蹄,望前驰骤。郑恩正看得高兴,耳边忽听马蹄之声,回头一看,那马已是去远了,慌忙拔步去赶,不知不觉赶出了平阳镇。离镇已有二里之遥,赶到一座大树林中,方才把马拿住。郑恩赶得怒发,使着性儿,把马连打了几拳,牵住缰绳,将身席地而坐。

见那树林茂密,倒也幽雅。正在抬头瞧看,忽听得一声铃响,只见一只带脚线的黄鹰,飞来落在地下,尾上还带着铃儿,那身上的毛色,生得齐整可爱。郑恩本是粗鲁之人,焉能识得?当时见了黄鹰,心中大喜,道:“乐子正在烦恼,不知那里来的这只野鸡儿,倒也肥壮,待乐子拿回店去,配与二哥下酒,也不枉白走一场。”遂把马拴在树上,踅将过去,将鹰拿住。那鹰见人捉他,也掉过头来,把郑恩手上狠命的一啄,再也不放。郑恩大怒,慌把那鹰一手抓住,往地下只一摔,将脚踏住了,把身上的毛片,登时捋得干净。那鹰满身负痛,只在地上打滚儿乱叫。郑恩看了,大笑道:“你这驴球入的,如今还啄得乐子么?停会儿还叫你热汤里去洗澡哩!”

正在说着,只见那边来了一伙人,牵了小犬,拿着哨棒,一齐跑到林子里来寻获黄鹰,但见地上堆下鹰毛,那鹰赤着身儿,在地死命的乱挣。众人见了,各各惊讶道:“是谁把俺家的鹰儿弄死了?”把眼团团一看,见了郑恩坐在那边,一齐道:“莫不是那边这黑汉不成?我们去套问他,便知是否。”说罢,一齐走上前去,叫声:“汉子,方才我们有只黄鹰儿飞了过来,你可也见么?”郑恩道:“乐子正在坐地,只见一只野鸡飞来,乐子已把毛衣去掉,要带回去配来下酒。却不曾见有什么黄鹰儿!”众人听了,一齐乱嚷道:“好大胆的毛贼!原来就是你把我家的鹰儿弄死了!这是怎的?快快赔了我们,饶你的打骂。”郑恩听了,睁圆双眼,开言骂道:“驴球入的!这是咱乐子拾得的野鸡,与你们什么相干?怎么你们说是黄鹰儿,在这里冒要。休想乐子把来与你。”那众人听了,亦是大骂道:“该死的狗头!这是我家公子养的,这一架鹰儿,如同至宝。方才拿了兔,被一拳儿打蒙了,飞来这林子里歇息。你这狗头却认做了野鸡,把来害了性命。如今总无别说,你只好好的赔了便罢;若没得赔,还须跟我们去见公子,当面与你说话。或者公子不要你赔,也是你的造化,我们也脱了干系。你若指望安稳的回去,这却万万不能的。”郑恩听了,便问道:“我且问你,这公子是何等样人?叫什么名儿?”众人道:“原来你是野外的狗头,那里知道!俺们实对你说,你便晓得公子的厉害哩!我这公子,不是别人,就是本镇团练教师韩老爷的公子。他性如烈火,动手就要打人。你这狗头,快快跟我们去;若再迟延,便要打断你的狗筋,莫要后悔。”内中有几个道:“你们也不必与他费舌,只消拿这狗头去见公子就是了。”众人说声“有理”,一齐动手来拿郑恩。郑恩大怒,提起拳头就打。那众人见郑恩发手,就便各举哨棒,乱打将来。郑恩那里惧怕,抡开拳头,如流星赶月一般,四面挥打,须臾打倒了数人。那众人见无好势,恐怕他走脱了,只得一齐发喊,远远的围住,把郑恩困在中间。

正在攻打之际,只见韩公子带了几个乡兵,随后到来,见众人围住厮打,便叫过一个来问道:“你们为何厮打?”那人答道:“这黑汉因把我们的黄鹰弄死了,我们要他赔,他却不肯,所以在此厮打。”那韩公子听言,把眼往围中一看,心下暗自想道:“好一条梢长大汉!看他赤手光拳,敌住众人的哨棒,谅他也是个不善魔头。”又见那边树上拴着一匹红马,好生齐整,体段调良,心中甚是爱慕,谅着必是此人之物,一时起了念头,道:“这匹马,难道不值我的鹰么?我只消牵了他的马去,他若要马,不怕不赔我的鹰。”想定主意,趁这厮闹之中,便叫手下人暗暗去解下缰绳,牵到跟前,将身跳上,令人高声叫道:“尔等听着:这黑汉既坏了我家鹰,公子已把他马牵回去了。他若要马,自然赔鹰;他若没有鹰赔,就把这马折算了。尔等各自回去,也不必与他厮闹了。”说完,跟了韩公子,一直奔回店上去了。那些打围的众人,听了吩咐,脱了赔鹰的干系,谁肯又来作恶,也就一哄地跑散去了。

郑恩瞧看,不见了马,连忙跑出林子来,东张西望。不但马无踪迹,连人影儿也不见一些了。心中气发,暴跳如雷,只在这林子里跑出跑进,往回了数次,没做理会,只得高声大骂了一回。见没处追寻,使着性子拔步就走。一口气跑回平阳镇,进了招商店,到着房中,已见匡胤在内坐着。郑恩走得吃力,坐下身躯,闭了口只是喘息。匡胤见了这等模样,便叫:“兄弟,你方才怎么挤开了?在那里耽搁多时?如今这马可拴在槽上不曾?为甚这般光景?”郑恩摇手,只是乱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匡胤见了愈加疑惑,复又问他端的。郑恩只是不应,喘了半日,方才说道:“二哥,你倒问起咱来;乐子好好地走,不见了你,偏偏你的马又溜了缰!”匡胤听说,心中吃了一惊,慌忙问道:“因甚这马溜了缰?你可拿住也否?”郑恩道:“一匹马怎说拿他不住?被乐子一口气赶到一座树林里,把马拿住了。只是可恨那个驴球入的贼子!”匡胤忙问道:“既拿住了马,有甚的贼子可恨?”郑恩道:“咱吃亏在一只弯嘴的野鸡儿,那时飞进林来,被乐子拿住了,把他的毛衣尽都揪去,指望带回来与二哥下酒。谁知遇着一伙人,来寻什么鹰儿,要乐子赔他。乐子不肯,就和他厮打。可恼这些娃子驴球入的多,趁着空儿,就把二哥的马牵去了。”匡胤道:“怎么把马牵了去?你可曾追赶么?”郑恩道:“乐子本是要追,怎奈他走得无影无踪,没处追寻,故此只得跑了回来,与你商量。”匡胤听他失去了马,便道:“三弟,你忒也粗鲁了些,既然闹市中挤散,就该回店才是,怎么又去招灾惹祸。如今坐骑被人抢了去,只看这沉重行李,没有脚力担负,怎好行程赶路?”正在埋怨,郑恩忽然想起,道:“二哥,你休埋怨;那个牵名的是有名的人,如今咱们和这驴球入的要就是了。”匡胤便问道:“既有名姓,这马就有着落了。但不知他的姓名,你怎地知道?”郑恩道:“那时未曾厮打,乐子也曾问他,他说是什么团练教师韩老爷的公子,岂不是个有名儿的人么。”匡胤道:“既然有此着落,就好追寻。只消与店小二问明他的住处,和你前去取讨便了。”正是:

得者何足喜,失者不为忧。

须知塞翁意,喜恐变成忧。

当下匡胤便唤店小二进来,问道:“这里有个团练教师,不知住在何处?”店小二道:“客官问他有何事故?”匡胤道:“我这个兄弟方才出去放马,不道溜了缰,被韩教师家的什么公子抢了去。我们要去取讨,所以问你。”店小二道:“原来如此。客官,我劝你把此事歇了罢,莫说一匹马,就是十匹,总也要不来的。”匡胤道:“却是为何,有这等势要?”店小二道:“客官有所未知,这个公子名叫韩天禄,他的父亲名唤韩通。此人拳棒精熟,作恶多端。两年前从大名府带了家小,来到我们镇上,倚仗着惯使枪棒拳脚,横行无状;我们做买卖的多要吃分开钱。他把刘员外家偌大的一所庄子,硬强霸夺,作了住宅,自己称为团练教师。他手下有一二百个徒弟,又豢养些乡兵,唤奴使婢,雄踞此地,每日到镇上科敛些许百姓们,要凑纳十两长税银子。众人惧怕他的威势,谁敢违拗了他!以此又是纵放儿子,常在外边淫人妻女,诈人财帛。这些恶款多端,横行不法,我们本地之人尚且惧怕,何况二位客官乃是异乡之人,怎好与他做对?故此奉劝客官,把这事甘休了罢,保得个平安无事,就算万幸了。”匡胤听毕,心中想道:“原来就是韩通这厮,又在这里不法害民,我怎肯饶他!”便道:“小二哥,你也不须这等担惊受怕,我这马,要不要尚在未定,你只说他的住处在于何方就是了。”小二道:“既客官一定要去,我便说明这个住处,听从行止便了。他的庄子,就在这平阳镇正南上,野鸡林过去,一座大树林内便是。想是那马也在此地失的,客官们到彼,须要仔细。”那店小二说完,竟自出去了。

匡胤道:“兄弟,你道这抢马的是谁?原来就是我时常对你说的,在大名府勾栏院打的韩通这厮。他又在此地害民,我且再与他厮闹一场,看他此地住得也住不得?”郑恩道:“乐子却认得野鸡林。咱们趁此日中天气,正好寻到他家,有本事讨马回来,便好了账。”说罢,提了酸枣棍,同匡胤出了店门,撒开脚步,赶到野鸡林,至那大树林尽头,寻着了庄子。匡胤道:“兄弟,你且去引他出来,好待愚兄与他算账。”匡胤说罢,自己闪在密树林中,暗暗张望。那郑恩执了酸枣棍,恶狠狠奔至广梁门首,放出那春雷般的声音,要把韩通叫骂出来。有分叫:狭路相逢,再教强梁失势;穷途发愤,才使棍恶从良。正是:

徒知背理谋身计,怎识安民除暴风?

毕竟韩通肯出来否?再看下回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