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列表
- 自序
- 缘起
- 一、我的母亲
- 二、上学之始
- 三、上学以后
- 四、我的父亲
- 五、三位姑母
- 六、我的外祖家
- 七、自刘家浜至桃花坞
- 八、中落时代
- 九、儿童时代的上海
- 十、延师课读
- 十一、记姚和卿先生
- 十二、我的近视眼
- 十三、儿童时代的娱乐
- 十四、坐花船的故事
- 十五、在新年里
- 十六、我的拜年
- 十七、自桃花坞至文衙弄
- 十八、纪顾九皋师
- 十九、桃坞吴家
- 二十、扶乩之术
- 二十一、出就外傅
- 二十二、记朱静澜师
- 二十三、读书与习业
- 二十四、小考的预备
- 二十五、考市
- 二十六、县府考
- 二十七、院试
- 二十八、观场
- 二十九、读书与看报
- 三十、自文衙弄至曹家巷
- 三十一、面试
- 三十二、父亲逝世之年
- 三十三、父亲逝世以后
- 三十四、适馆授餐
- 三十五、订婚
- 三十六、进学
- 三十七、入泮
- 三十八、记徐子丹师
- 三十九、求友时代
- 四十、西堂度曲
- 四十一、外国文的放弃
- 四十二、东来书庄
- 四十三、木刻杂志
- 四十四、译小说的开始
- 四十五、苏沪往来
- 四十六、烟篷的故事
- 四十七、名与号
- 四十八、钏影楼
- 四十九、结婚
- 五十、初到南京
- 五十一、记蒯礼卿先生
- 五十二、在南京
- 五十三、金粟斋译书处
- 五十四、金粟斋时代的朋友
- 五十五、重印仁学
- 五十六、金粟斋的结束
- 五十七、巡游译书处
- 五十八、回到苏州
- 五十九、吴中公学社
- 六十、重帏弃养
- 六十一、葬事
- 六十二、到青州府去
- 六十三、记青州府中学堂(一)
- 六十四、记青州府中学堂(二)
- 六十五、青州风物
- 六十六、青州归来
- 六十七、移居上海之始
- 六十八、新闻记者开场
- 六十九、在小说林
- 七十、息楼
- 七十一、女学校教书
- 七十二、女学生素描
- 七十三、时报的编制
- 七十四、集会结社
- 七十五、编辑杂志之始
- 七十六、还乡一二事
- 七十七、—天的临时记者
- 七十八、编辑小说杂志
- 七十九、在商务印书馆
- 八十、记余觉沈寿事
- 八十一、春柳社及其他
- 八十二、时报怀旧记(上)
- 八十三、时报怀旧记(下)
- 八十四、回忆狄楚青
- 八十五、日本之游
- 八十六、参观朝日新闻
- 八十七、记上海晶报
『钏影楼回忆录』一、我的母亲
- 本章共 1.49 千字
- 最后修改于 2022-07-07
在五岁以前,我是完全不能记忆了,我的知识,就算是从五岁开始了吧。因为我是五岁就上学了。
我的出生,是在苏州城内西花桥巷一个宅子里。这宅子并不是我家所有,我家只是租着住居而已。及至我略知事物,以及五岁上学的年龄,我家已迁到阊门内的刘家浜房子里了。我所出生的花桥巷房子,直到如今,没有进去看过。仅在十二岁那年跟随父亲,走过西花桥巷,父亲指点给我看:“这是你生出的地方!”我只在门口望了一望。
我们只有姊弟二人,姊姊长我三岁。我家不用奶妈,都是我母亲乳养大的。自从我生出以后,姊姊是祖母领去同睡了,我是专依恋着母亲了。我记得我是常常捧着母亲的面颊,勾着母亲的头颈而睡的。
在我七八岁的时侯,母亲吐过一次血,那时西医还不曾流行到中国内地来,但是中国也知道有些吐血是一种肺捞病,而且要传染给人的,母亲便不许我向她面对面睡在一床了。我因此哭了几场,母亲忍不住了,另设一被,另具一枕,只许我睡在床的另一头,不许和她亲近。
有一天早晨,天还没有大亮,我便醒了,爬到母亲身上去。那时帐外残灯未灭。在晨光熹微中,我看见母亲面容掺白,似乎是另一个人。我便哭喊道:“嗳呀!你不是我的母亲呀!你是谁呀?”
母亲被我闹醒,拍我的肩头说道:“痴孩子!怎的不是你的母亲呢?你认认清楚呀!”便对我展开了笑容,迟之又久,我才认清了母亲的面容,紧紧的搂着她,惟恐失去了她。后来母亲垂泪向父亲道:“我的病恐怕是不起的了,孩子已不认得我了。”但是后来母亲的病,却也渐渐的愈了。
我在七八岁以前依恋母亲,没有一时间离开了她。凡是母亲回到外祖家去,我总是跟了去。有一次,母亲一个人去了,事前不给我知道。我放学回来(那时我是六岁吧),不见了母亲,大发脾气。祖母说:“母亲今天就要回来的,吵什么呢?”便命家中男佣人黄福,掮在肩头上,到门口迎接母亲去。我一定要黄福送我到外祖家,黄福不肯,只有掮了我兜圈子。见一顶轿子迎面来了(那时苏州中上阶层人家妇女,出门必坐轿子),便骗我说:“母亲回来了。”我见轿中端坐的不是母亲,又哭。直到吃夜饭时,母亲方才回来,我心中方安定。她告诉我说:“因为外祖家的小妹妹,正在出痧子,所以不带你去。”
我祖母的母家姓吴,我母亲的母家亦姓吴。外祖家叫我母亲为六小姐,或六姑奶奶,但她并不排行第六。在兄弟辈,她没有长兄,仅有一弟。在姊妹间,她有一姊,嫁蔡家,已经故世了,此外仅有一妹,一弟一妹,均异母所出,无论如何,均不会排行第六。我曾问过母亲,母亲说:“他们从小就这样叫我,大概是大排行吧?”(按,大排行者,连堂房的兄弟姊妹,都排列进去,中国的大家庭,有这样的风俗。)
但我对于母亲的被呼为六小姐,始终不明。因为我从未听说外祖有兄弟,亦未见过母亲有堂房姊妹呀。后来我问母亲,“也许是一个小名,声音与六字相同,并非排行第六吧?”于是写了许多在吴音中与六字相同的字,请母亲选择一个(那时我已经十五六岁了)。母亲说:“我又不识字,不必要一个名字。”(当时中国妇女十分之八九不读书,没有名字)我再三要求母亲选一个名,母亲徇爱儿之请,随便在我所写的许多字上,指了一个,乃是“菉”字,于是便定了菉字。后来直到母亲去世时,我写她的行述,也用了这个名字。
这个菉字,诗经上有一句“菉竹猗猗”,是与竹有关系的,恰好我父亲号“韵竹”,也可以算得有些巧合咧。
我的母亲,在我的内心中,在我的敬爱中,直到如今,我颂她是圣者。我未见世上女人道德之高,过于吾母者。她不认字,不读书,未受何等敬育,然而事姑,相夫,子乎,可以说是旧时代里女界的完人。这不独是她儿子如此说,所有亲戚朋友中,没有一人不称赞她贤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