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列表
- 序
- 合影楼
- ├ 第一回 防奸盗刻意藏形,起情氛无心露影
- ├ 第二回 受骂翁代图好事,背弃女错害相思
- └ 第三回 堕巧计爱女嫁媒人,凑奇缘媒人赔爱女
- 夺锦楼
- └ 第一回 生二女连吃四家茶,娶双妻反合孤鸾命
- 三与楼
- ├ 第一回 造园亭未成先卖,图产业欲取姑予
- ├ 第二回 不窝不盗忽致奇赃,连产连人愿归旧主
- └ 第三回 老侠士设计处贪人,贤令君留心折疑狱
- 夏宜楼
- ├ 第一回 浴荷池女伴肆顽皮,慕花容仙郎驰远目
- ├ 第二回 冒神仙才郎不测,断诗句造物留情
- └ 第三回 赚奇缘新诗半篇,圆妙谎密疏一篇
- 归正楼
- ├ 第一回 发利市财粮兼收,恃精详金银两失
- ├ 第二回 敛众怨恶贯将盈,散多金善心陡发
- ├ 第三回 显神机字添一画,施妙术殿起双层
- └ 第四回 侥天幸拐子成功,堕人谋檀那得福
- 翠雅楼
- ├ 第一回 卖花郎不卖后庭花,买货人惯买无钱货
- ├ 第二回 保后件失去前件,结恩人遇着仇人
- └ 第三回 权贵失便宜弃头颅而换卵,阉人图报恩遗尿溺以酬涎
- 拂云楼
- ├ 第一回 洗脂粉娇女增娇,弄娉婷丑妻出丑
- ├ 第二回 温旧好数致殷勤,失新欢三遭叱辱
- ├ 第三回 破疑人片言成二美,痴情客一跪得双姣
- ├ 第四回 图私事设计赚高堂,假公言谋差相佳婿
- ├ 第五回 未嫁夫先失号令,防失事面具遵依
- └ 第六回 弄巧生疑假梦变为真梦,移奸作荩亏人改作完人
- 十卺楼
- ├ 第一回 不糊涂醉仙提额,难摆布快婿完姻
- └ 第二回 逞雄威檀郎施毒手,忍奇痛石女破天荒
- 鹤归楼
- ├ 第一回 安恬退反致高科,忌风流偏来绝色
- ├ 第二回 帝王吃臣子之醋,闺房罢枕席之欢
- ├ 第三回 死别胜生离从容示诀,远归当新娶忽地成空
- └ 第四回 亲姐妹迥别荣枯,旧夫妻新偕伉俪
- 奉先楼
- ├ 第一回 因逃难姹妇生儿,为全孤劝妻失节
- └ 第二回 几条铁索救残生一道麻绳完骨肉
- 生我楼
- ├ 第一回 破常戒造屋生儿,插奇标卖身作父
- ├ 第二回 十两奉严亲本钱有限,万金酬孝子利息无穷
- ├ 第三回 为购红颜来白发,困留慈母得娇妻
- └ 第四回 验子有奇方一枚独卵,认家无别号半座危楼
- 闻过楼
- ├ 第一回 弃儒冠白须招隐,避纱帽绿野娱情
- ├ 第二回 纳谏翁题楼怀益友,遭罹客障面避良朋
- └ 第三回 魔星将退三桩好事齐来,囤局已成一片隐衷才露
『十二楼』第一回 防奸盗刻意藏形,起情氛无心露影
- 本章共 3.62 千字
- 最后修改于 2022-06-09
词云:
世间欲断钟情路,男女分开住。掘条深堑在中间,使他终身不度是非关。堑深又怕能生事,水满情偏炽。绿波惯会做红娘,不见御沟流出墨痕香?
右调《虞美人》
这首词,是说天地问越礼犯分之事,件件可以消除,独有男女相慕之情、枕席交欢之谊,只除非禁于未发之先。若到那男子妇人动了念头之后,莫道家法无所施,官威不能掇,就使玉皇大帝下了诛夷之诏,阎罗天子出了缉获的牌,山川草木尽作刀兵,日月星辰皆为矢石,他总是拼了一死,定要去遂心了愿。觉得此愿不了,就活上几千岁然后飞升,究竟是个鳏寡神仙;此心一遂,就死上一万年不得转世,也还是个风流鬼魅。到了这怨生慕死的地步,你说还有什么法则可以防御得他?所以惩奸遏欲之事,定要行在未发之先。未发之先又没有别样禁法,只是严分内外,重别嫌疑,使男女不相亲近而已。
儒书云“男女授受不亲”,道书云“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这两句话极讲得周密。男子与妇人亲手递一件东西,或是相见一面,他自他,我自我,有何关碍,这等防得森严?要晓得古圣先贤也是有情有欲的人,都曾经历过来,知道一见了面,一沾了手,就要把无意之事认作有心,不容你自家做主,要颠倒错乱起来。譬如妇人取一件东西递与男子,过手的时节,或高或下,或重或轻,总是出于无意。当不得那接手的人常要画蛇添足,轻的说她故示温柔,重的说她有心戏谑,高的说她提心在手、何异举案齐眉,下的说她借物丢情、不啻抛球掷果。想到此处,就不好辜其来意,也要弄些手势答她。焉知那位妇人不肯将错就错?这本风流戏文,就从这件东西上做起了。至于男女相见,那种眉眼招灾、声音起祸的利害,也是如此,所以只是不见不亲的妙。不信,但引两对古人做个证验。李药师所得的红拂妓,当初关在扬越公府中,何曾知道男子面黄面白?崔千牛所盗的红绡女,立在郭令公身畔,何曾对着男子说短说长?只为家主公要卖弄豪华,把两个得意侍儿与男子见得一面,不想他五个指头一双眼孔就会说起话来。及至机心一动,任你铜墙铁壁,也禁她不住,私奔的私奔出去,窃负的窃负将来。若还守了这两句格言,使她“授受不亲”,“不见可欲”,哪有这般不幸之事!
我今日这回小说,总是要使齐家之人知道防微杜渐,非但不可露形,亦且不可露影,不是阐风情,又替才子佳人辟出一条相思路也。
元朝至正年间,广东韶州府曲江县有两个闲住的缙绅,一姓屠,一姓管。姓屠的由黄甲起家,官至观察之职;姓管的由乡贡起家,官至提举之职。他两个是一门之婿,只因内族无子,先后赘在家中。才情学术,都是一般,只有心性各别。管提举古板执拘,是个道学先生;屠观察跌宕豪华,是个风流才子。两位夫人的性格起先原是一般,只因各适所天,受了形于之化,也渐渐地栩背起来。听过道学的,就怕讲风情;说惯风情的,又厌闻道学。这一对连襟、两个姊妹,虽是嫡亲瓜葛,只因好尚不同,互相贬驳,日复一日,就弄做仇家敌国一般。起先还是同居,到了岳丈岳母死后,就把一宅分为两院,凡是界限之处,都筑了高墙,使彼此不能相见。独是后园之中有两座水阁,一座面西的,是屠观察所得,一座面东的,是管捉举所得,中间隔着池水,正含着唐诗二句:
遥知杨柳是门处,似隔芙蓉无路通。
陆地上的界限都好设立墙垣,独有这深水之中下不得石脚,还是上连下隔的。论起理来,盈盈一水,也当得过黄河天堑,当不得管提举多心,还怕这位姨夫要在隔水间花之处窥视他的姬妾,就不惜工费,在水底下立了石柱,水面上架了石板,也砌起一带墙垣,分了彼此,使他眼光不能相射。从此以后,这两分人家,莫说男子与妇人终年不得谋而,就是男子与男子,一年之内也会不上一两遭。
却说屠观察生有一子,名曰珍生;管提举生有一女,名日玉娟。玉娟长珍生半岁,两个的而貌竟像一副印板印下来的。只因两位母亲原是同胞姊妹,面容骨格相去不远,又且娇媚异常。这两个孩子又能各肖其母,在襁褓的时节还是同居,辨不出谁珍谁玉。有时屠夫人把玉娟认做儿子,抱在怀中饲奶,有时管夫人把珍生认做女儿,搂在身边睡觉。后来竞习以为常,两母两比,互相乳育。有《诗经》二句道得好:
螟蛉有子,式谷似之。
从来孩子的面貌多肖乳娘,总是血脉相荫的缘故。同居之际,两个都是孩子,没有知识,面貌像与不像,他也不得而知。直到分居析产之后,垂髫总角之时,听见人说,才有些疑心,要把两副面容合来印证一印证,以验人言之确否。却又咫尺之间分了天南地北,这两副面貌印证不成了。
再过几年,他两人的心事就不谋而合,时常对着镜子赏鉴自家的面容:只管喷喷赞羡道:“我这样人物,只说是天下无双、人间少二的了,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赶得我上不成?”他们这番念头还是一片相忌之心,并不曾有相怜之意。只说九分棚合,毕竟有一分相歧,好不到这般地步,要让他独擅其美。哪里知道相忌之中就埋伏了相怜之隙,想到后面,做出一本风流戏来。
玉娟是个女儿,虽有其心,不好过门求见。珍生是个男子,心上思量道:“大人不相合,与我们孩子无干,便时常过去走走,也不失亲情之义。姨娘可见,表姐独不可见乎?”就忽然破起格来,竞走过去拜谒。哪里知道,那位姨翁预先立了禁约,却像知道的一般,竟写几行大字贴在厅后,道:
“凡系内亲,勿进内室。本衙只别男妇,不问亲疏,各宜体谅。”
珍生见了,就立住脚跟,不敢进去,只好对了管公,请姨娘表姐出来拜见。管公单请夫人,见了一面,连“小姐”二字绝不提起。及至珍生再请,他又假示龙钟,茫然不答。珍生默喻其意,就不敢固请,坐了一会,即便告辞。
既去之后,管夫人问道:“两姨姐妹,分属表亲,原有可见之理,为什么该拒绝他?”管公道:“夫人有所不知,‘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头,单为至亲而设。若还是陌路之人,他何由进我的门,何由人我的室?既不进门人室,又何须分别嫌疑?单为碍了亲情,不便拒绝,所以有穿房入户之事。这分别嫌疑的礼数,就由此而起。别样的瓜葛,亲者自亲,疏者自疏,皆有一定之理。独是两姨之子,姑舅之儿,这种亲情,最难分别。说他不是兄妹,又系一人所出,似有共体之情;说他竟是兄妹,又属两姓之人,并无同胞之义。因在似亲似疏之间,古人委决不下,不曾注有定仪,所以泾渭难分,彼此互见,以致有不清不白之事做将出来。历观野史传奇,儿女私情大半出于中表。皆因做父母的没有真知灼见,竟把他当了兄妹,穿房人户,难以提防,所以混乱至此。我乃主持风教的人,岂可不加辨别,仍蹈世俗之陋规乎?”夫人听了,点头不已,说他讲得极是。
从此以后,珍生断了痴想,玉娟绝了妄念,知道家人的言语印不来,随他像也得,不像也得,丑似我也得,好似我也得,一总不去计较他。
偶然有一日,也是机缘凑巧,该当遇合,岸上不能相会,竟把两个影子放在碧波里面印证起来。有一首现成绝句,就是当年的情景。其诗云:
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人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并作南链一味凉。
时当仲夏,暑气困人,这一男一女不谋而合,都到水阁上纳凉。只见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把两座楼台的影子,明明白白倒竖在水中。玉娟小姐定睛一看,忽然惊讶起来,道:“为什么我的影子倒去在他家?形影相离,大是不祥之兆。”疑惑一会,方才转了念头,知道这个影子就是平时想念的人。“只因科头而坐,头上没有方巾,与我辈妇人一样,又且面貌相同,故此疑他作我。”想到此处,方才要印证起来,果然一线不差,竟是自己的模样。既不能够独擅其美,就未免要同病相怜,渐渐有个怨怅爷娘不该拒绝亲人之意。
却说珍生倚栏而坐,忽然看见对岸的影子,不觉惊喜跳跃,凝眸细认一番,才知道人言不谬。风流才子的公郎比不得道学先生的令爱,意气多而涵养少,那些童而习之的学问,等不到第二次就要试验出来。对着影子轻轻地唤道:“你就是玉娟姐姐吗?好一副面容!果然与我一样,为什么不合在一处做了夫妻?”说话的时节,又把一双玉臂对着水中,却像要捞起影子拿来受用的一般。玉娟听了此言,看了此状,那点亲爱之心,就愈加歆动起来,也想要答他一句,回他一手。当不得家法森严,逾规越检的话,从来不曾讲过;背礼犯分之事,从来不曾做过。未免有些碍手碍口,只好把满腹衷情付之一笑而已。
屠珍生的风流诀窍,原是有传受的:但凡调戏妇人,不问她肯不肯,但看她笑不笑;只消朱唇一裂,就是好音,这副同心带儿已结在影子里面了。
从此以后,这一男一女,日日思想纳凉,时时要来避暑。又不许丫环服侍,伴当追随,总是孤凭画阁,独倚雕栏,好对着影子说话。大约珍生的话多,玉娟的话少——只把手语传情,使他不言而喻;恐怕说出口来被爷娘听见,不但受鞭策之苦,而且有性命之忧。
这是第一回,单说他两个影子相会之初,虚空模拟的情节。但不知见形之后实事何如,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