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女』第四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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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修改于 2022-06-08
景:温波街的实验室。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这是在夏天的夜里。
屋里空无一人,壁炉里也没有火。
〔这里可以听到从楼梯间传来的希金斯和比克林的说话声。
希金斯 (向下对比克林喊道)喂,比克林。请你现在就把大门锁上吧,我今天不用出门了。
比克林 好吧。别斯太太已经睡了吗?我们不需要什么东西了吧?希金斯 是的,不用了。
(伊莉莎进门,在楼梯口灯光的照耀下,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身上正穿着去歌剧院的斗篷、华丽的晚礼服,还戴着耀眼的钻石,手里正拿着扇子和鲜花,但她却是满脸的倦容。她走到壁炉旁边打开电灯。这样她的神态就清更晰了:她惨白的面色与乌黑的眼睛、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看起来很是凄惨。接着,她脱下外套,将手中的扇子和鲜花放在钢琴上,默默地坐在了凳子上。这时希金斯走了进来,他穿着晚礼服和大衣,帽子还没摘下来,手上搭着一件便衣。他很快就脱掉了帽子和大衣,然后随手把它们扔在了报纸架上,再把上衣也脱掉换上便衣,有气无力地倒在了挨近壁炉的靠椅上。比克林进门,他和希金斯一样的打扮。同样地,他也脱掉帽子和大衣,正想扔在希金斯衣服的上面,可是又犹豫了片刻。)
比克林 喂,要是别斯太太看到我们这样乱扔衣服,肯定得发脾气。希金斯 那就干脆从楼梯上扔下去算了。明早她看见走廊上有衣服就会收起来的,肯定会觉得我们喝醉了。
比克林 我们确实有点醉了。有信吗?
希金斯 我没注意。(比克林又带上自己的大衣和帽子下楼去了。希金斯一边呵欠连天一边还哼着正风靡一时的小曲。突然他大叫起来)我的鞋子又他妈去哪儿了?
(伊莉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站起又猛地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希金斯接着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嘴里哼着曲子。)
比克林进来了,拿着从信箱里取回来的信件。
比克林 就是一些传单和一封印着冠冕花样的情书,都是寄给你的。
(他把传单扔在壁炉的炉围里,把那封情书拿给希金斯,然后背对着壁炉站在地毯上面。)
希金斯 (简单地浏览了一遍)又是放债的。(他也把它扔在传单那儿。)
(伊莉莎走回来,把一双破后跟的大拖鞋摆在希金斯的脚边,重新坐回去,继续沉默。)
希金斯 (止不住打呵欠)今天晚上这一群人真他妈地无理取闹(他跷起二郎腿想解开鞋带,正好看到了拖鞋。他定睛看了一会儿拖鞋,仿佛它们是自己冒出来的一样)哦,原来在这里呢。
比克林 (伸了伸懒腰)忙了一天我也确实累了。先是游园会,然后是宴会,还去了歌剧院,真是一刻也不让人停歇。但是不管怎样,这场赌局你赢了,希金斯。伊莉莎做得非常成功,甚至称得上是完美了,是吗?
希金斯 (兴奋地)天哪!总算是结束了!
(伊莉莎的身体突然颤了一下,但没人注意到她。她立刻又镇静下来,面无表情地坐着。)
比克林 难道在游园会上你一点儿也不担心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伊莉莎却很镇定。
希金斯 她一点儿也不担忧,我就知道她会做得很好。不过这几个月的辛苦工作确实把我给累坏了。刚开始我们教她发音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的,但后来时间一长这简直成了一种煎熬。如果不是因为我跟你之间的这场赌局,早在两个月前我就会放手不干了。看看我们干的蠢事,简直无聊透顶。
比克林 话也不能这么说,在游园上伊莉莎真是出尽了风头,我那时心都快跳出来了。
希金斯 在开始的三分钟里,我也跟你一样。但是当我知道我们稳操胜券的时候,我根本就是如坐针毡。晚上出席宴会的时候,情况更是糟糕。又没什么人可以说话,只有一位让人扫兴的太太。真的!比克林,我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什么冒充高贵的公爵夫人,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比克林 你一向对这些社交活动嗤之以鼻。(走到钢琴那儿)但我倒是愿意偶尔参加一次,这样能激发我的活力。总而言之,这件事的确做得很成功,非常成功。我甚至有一两次变得恐慌了,因为伊莉莎做得比那些真正的上等人还要好。你知道,那些人总以为自己有了不错的社会地位,就一定具备上等人的气质,所以就忽略了学习。事实上,不管是做什么事情,只有专业,才能达到完美。
希金斯 是啊,一看到这些人连自己的事都做不好,我就忍不住生气。(站起来)总之,这件事情算是结束了,现在我打算去睡个好觉,终于不用再为明天担心了。
(此时,伊莉莎原本美丽的面容已经变得非常的阴沉恐怖了。)
比克林 我也得去睡了。反正这件事情,对于你来说是一次了不起的胜利。明天见。(他走出)
希金斯 (随他走出去)明天见。(刚走到门口却又回头)伊莉莎,把灯关上吧,还有告诉别斯太太,明天早晨别再煮咖啡了,我想喝茶。(他走出去)
(伊莉莎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关灯。可当到了那时,忽然觉得情绪失控。她坐在希金斯的椅子上,双手紧紧地抓着椅子的靠手。最后直接躺在了地板上生闷气。)
希金斯 (站在门外干着急)真倒霉!我的拖鞋又不见了。(走到门口)伊莉莎 (一手抓着一个拖鞋用力地向他扔去,好像把所有的怒气都集中在这个动作上了。)这是你那见鬼的拖鞋,拿去吧,都拿去,去你的。
希金斯 (惊诧万分)你出什么事了?快起来。(他走过去将她扶起来)
伊莉莎你到底怎么了?
伊莉莎 (呼吸有点困难)跟你没关系。你不是在我身上打赌赢了吗?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就不用再管我的死活了。
希金斯 哼!自高自大的东西!我是赢了,可你拿拖鞋扔我是什么意思?
伊莉莎 因为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杀了你,你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东西。你当初就不应该管我,不如让我在大街上自生自灭呢。现在你想做的都做完了,是时候再把我扔回去了对吗?
希金斯 (镇定而又惊讶地瞪着她)看来你是神经过敏了。
伊莉莎 (怒吼一声,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脸)啊!
希金斯 (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哼!你是想造反吗?竟然敢抓我,老实点,给我坐下。(他用力将她推到躺椅上。)
伊莉莎 (在他面前无力反击)你说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希金斯 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伊莉莎 跟你没关系。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关心。我对你来说,还顶不上那双拖鞋重要呢。
希金斯 (听她又用那些土音说话,生气地纠正)还不“如”那双拖鞋这句话不要出现“顶”这个词。
伊莉莎 (虽然认识到自己的口误,但还是愤恨不已)那就说“还不如那双拖鞋”,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接着是片刻的沉默。伊莉莎只是沮丧地低着头。希金斯有点手足无措。)
希金斯 (仍旧趾高气扬地对她说)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你在这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伊莉莎 没有。
希金斯 那是有谁惹你了吗?比克林上校还是别斯太太?不然是哪个用人吗?
伊莉莎 他们都很好。
希金斯 那你总不会觉得是我的错吧?
伊莉莎 不是。
希金斯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样回答。(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些)也许是你今天太累了,想喝杯香槟酒吗?(他走向门口。)
伊莉莎 不用了。(想起她的礼貌)谢谢。
希金斯 (变得更愉快了)应该是由于长时间精神焦虑导致的。游园会让你觉得紧张,这很正常,但毕竟已经过去了。(他亲切地轻拍她的肩膀,但她却是忍不住往后退缩)现在什么麻烦都没有了,你可以放心了。
伊莉莎 是啊,你是轻松了。(她突然起身走开,坐在钢琴凳子上,双手捂住脸。)天哪!倒不如让我死了痛快。
希金斯 (无比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你怎么会这么说?(走到她面前,心平气和地对她说)伊莉莎,你现在的伤心完全是主观情绪造成的。
伊莉莎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希金斯 这只是因为你自己想太多了,根本就没什么事。你只要现在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醒来就好了。要是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或许还可以跟上帝对对话,这样你就会舒坦了。
伊莉莎 是啊,我倒是听见了你跟上帝的对话,“天哪!总算是结束了。”
希金斯 (快要失去耐心,带着点怒气责问她)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应该庆幸自己现在自由了,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伊莉莎 (悲观至极)那你说我还能做什么?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卖花的姑娘了,我现在这样子还能做什么呢?我能去哪里?我以后该怎么办?
希金斯 (似乎有点理解她的意思,但觉得这是小事一桩)哦,原来你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是吗?(他习惯性地把手放到裤袋里,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弄得口袋里的钱和钥匙响个不停,一本正经地思考着这个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的问题。)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忧虑。我觉得你要找一个好的安身之处并不难,虽然之前我并未想过你要走这件事。(她快速地瞥了他一眼,而他此时正看着钢琴上的果盘,想要吃个苹果)而且,你不是还可以结婚吗?(他大口地嚼着苹果,并且发出很大的声响)伊莉莎,其实像我和比克林这样不想结婚的人并不多,大部分男人都是要结婚的。(值得同情的人)其实你有时看起来挺不错的,不过像现在这样哭成个大花脸就难看了。你平时的样子还是挺讨人喜欢的,当然是对于那些想要结婚的男人而言。现在对于你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去睡个好觉,养足了精神,明早起来你就不会这么悲观了。
(伊莉莎忧郁地看了他一眼,依旧保持沉默。)
(希金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手里的苹果。)
希金斯 (突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好主意)我母亲一定可以帮你找到一个好小伙子的。
伊莉莎 哼!我们托特兰坊大街上的人是有自己的尊严的,还不至于这么卑贱。
希金斯 (恍然大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伊莉莎 原本我只是卖花的,但是我没有出卖自己。但是现在你让我成了一位高贵的小姐,我反倒什么都不能做了,连卖花也不行了。这样的我还不如一直当个卖花女。
希金斯 (生气地把苹果核扔到火炉里)简直是一派胡言,伊莉莎。这跟买卖没关系,你可以自主决定嫁给谁。
伊莉莎 那你说我还可以做什么呢?
希金斯 你能做的事可多了去了。你之前不是想要开花店吗?比克林可以帮你,他可是个有钱人。(哈哈大笑)你今天身上的那些衣服首饰都得他出钱,总共加起来大概有两百镑左右呢。半年前你不是说自己想拥有自己的花店么,你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必须去睡觉了。哦,对了,我忘了自己是来找什么的?
伊莉莎 找你那破拖鞋。
希金斯 哦,是的,你还扔了我的。(他捡起鞋正准备出去,伊莉莎起身对她说)
伊莉莎 趁你还在这儿,少爷!
希金斯 (听她叫他“少爷”,大吃一惊,放下拖鞋)怎么了?
伊莉莎 你告诉我,我身上的衣服是属于我的呢,还是得还给比克林上校?
希金斯 (回到房里,觉得她不可理喻)比克林拿着这些衣服有什么用?伊莉莎 也许这些衣服对你们的下次试验有用呢。
希金斯 (惊讶之余还是觉得受到了羞辱)你就是这样看待我们的吗?伊莉莎 我不想再听这些话了。你只要告诉我哪些东西属于我就行,你都已经把我原来的衣服烧掉了。
希金斯 那有什么关系呢?大半夜的你为什么要想这些奇怪的问
题?
伊莉莎 我只想知道哪些东西是我可以带走的,我不想到时候被人说成是小偷。
希金斯 (感觉受到了更大的羞辱)小偷?伊莉莎,你说这话就太过分了。
伊莉莎 对不起。像我这样既普通又贫穷的姑娘不得不做事谨慎,你们是不可能理解我们这种人的处境的。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给我说清楚哪些是我的哪些不是,可以吗?
希金斯 (心情很糟糕)只要你想,你可以拿走所有的东西,除了这些租来的珠宝首饰。这下可以了吗?(他气冲冲地打算回房)
伊莉莎 (看他不高兴反而幸灾乐祸,就像是喝了蜂蜜似的,于是她故意激他)先等一下。(她把自己身上戴的首饰取下来)我看你还是把这些首饰拿回房间比较安全,要是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希金斯 (怒发冲冠)拿过来。(她把首饰递到他手里)幸好这些首饰是珠宝店的而不是我自己的,否则我肯定会用它们堵住你的嘴,你这个不懂报恩的东西。(信手将首饰全塞到口袋里,正好露在外面的链子成了他身上的一个装饰。)
伊莉莎 (取下手上的戒指,递到希金斯手中)这个戒指好像是你在布赖顿买来送给我的,不是珠宝店的,现在还你了。(希金斯猛地把戒指扔到壁炉里,像头发怒的狮子一样看着他,伊莉莎吓得捂住脸叫喊着)你可不能动手打人啊。
希金斯 动手?你这没良心的,竟然还污蔑我会动手?是你伤害了我,你真是令我失望。
伊莉莎 (在心里偷笑)但是我很高兴,不管怎样我还是找回来了一部分。
希金斯 (表现出绅士特有的风度,居高临下地)像你这样惹我生气,这还是第一次。总之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我得去睡觉了。伊莉莎(有意激怒他)好吧,那咖啡的事我就不跟别斯太太说了,你自己写张纸条给她吧。
希金斯 (板着个脸,怒吼道)别斯太太也好,咖啡也好,还有你,我都不想理了。(暴躁地)看来是我自己做了件蠢事,用尽心思教了你这么一个冷血的叫花子。(他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这反而使他庄重的风度逊色不少。)
(伊莉莎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她拼命地用各种姿势表达自己抑制不住的兴奋。她模仿希金斯出去时的样子,加上她自己得意扬扬的神情。最后,她开始跪在地毯上寻找那枚戒指。)
〔幕落〕